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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_南州【完结+番外】(213)

  父皇听得怒意勃发,重重跌坐进椅中,只道:“来人!”

  我看着父皇,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说出这样忤逆的话。爱、痛、伤、恨,没有一个字可以形容此时的感受。

  吴总管匆匆从门外走进大殿,几名侍卫也闻声进来。江原看看左右,残忍道:“伯父,这些人不足以拦住小侄。”

  父皇嘴角抽动,面色颓然,猛一挥手:“罢,罢!你去罢!永远不要再让朕看到你!”

  我又下拜,久久凝视着父皇衰老的面容,这一句拜别竟是难以启齿。江原见状轻咳一下,我才道:“孩儿告退。父皇……保重!”

  等了很久,父皇也没叫我平身,江原将我从地上拉起,低声道:“快走。”他拉着我快步往外走,临到殿门,我回头再望,只见父皇端坐在龙椅上,眼睛不知看向什么地方,空旷的大厅里,他孤寂得像座雕像。

  刚出玉清殿不久,迎面竟遇上银贵妃带着宫中大批侍卫赶到。她冷笑道:“二殿下想走么?只怕没那么容易。”

  我抽剑,江原却按住我,微笑道:“这位是银妃娘娘罢,在下江原,不知我国进贡的珠宝合娘娘心意否?您口中的二殿下不知是谁,我只知道身边这位已是我国越王,与南越毫无瓜葛。”

  银贵妃愣了愣,向江原微微点头:“原来是魏国太子,多谢贵国心意,本宫已经知晓。不过殿下如何一眼看出我的身份?”

  江原恭敬地道:“您的风韵很像我的姑母,于是在下一望而知。”

  银贵妃诧异:“令姑母是……”

  “姑母封号平遥公主,小名阿遥。”

  银贵妃脸色变得煞白,喃喃自语:“阿遥?她就是阿遥?”

  江原轻声道:“皇上的皇后之位,似乎一直在为姑母而留,刚才还提议要越王带他母亲回国,从此长住宫中,可惜被越王坚定回绝。依在下看,皇后宝座并不易得,或许企及太后之位更容易些。”

  银贵妃被他说中心事,表qíng沉重起来,江原乘机道:“娘娘放心,晋王失势,他的事务从此由我接管,和太子过去的约定也还有效。娘娘但有用到魏国之处,尽管明言。今日在下身有要事,就此拜别。”

  说着飞快拉住我,从容从侍卫中间穿过,竟然就这样走出了宫门。

  我一直没有说话,玉清殿中的一切还在脑中徘徊,让我无暇思索。

  一出宫门,我脚步便比江原快了,快得来不及看清道路。我不知道这是哪个方向,也不知道通向哪里,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眼前的一切在不住倒退,我只知道一个劲往前冲,只要不停下就好。

  狂奔一阵,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我才发现已经到了江边,眼看就要冲到水中,我猛然收住脚步,跪在江边cháo湿的泥地里gān呕起来。

  江原追上我,想要把我扶起来,我站不起来,仍是不住gān呕,喉咙里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顶着我,让我难受。呕着呕着,终于呕出半口暗红色的血,江原急促地轻拍我的背,不知在低声嘟囔什么话。

  我突然死死揪住他的衣袖,放声痛哭。

  正是涨cháo的时候,连着海口的làng头一个个打在岸上,白色的大làng时起时伏,碎裂在半空里,江水在身边呜咽轰鸣,好像能卷走这世间一切的不如意。

  江原既没有动,也不劝阻,只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终于发泄完,我自己平静下来,一把抹去脸上的痕迹,却见江原还在那么看我。他与我一样,全身已经被làng头浇透,衣物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我冷眼问:“我这样好笑么?”

  他神qíng认真道:“不好笑。”

  我自嘲地动了一下嘴角:“你这么哭过?”

  他点头:“哭过。”

  我微微意外:“什么时候?”

  江原转头盯着江水:“兰溪死的那天。那个时候麟儿还不满五岁,什么都不懂,可是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那天他一直发热,我便抱着他,可是他哭着不要我抱。”他低叹了一口气,“我那年也刚过十九,平时在外征战,不知道怎么抱孩子,大概抱得他很难受吧。”

  “然后你就哭了?”

  江原点点头:“兰溪虽然恨我,也不太喜欢麟儿,毕竟没有丢弃做母亲的职责。她撒手离去,实在也让我不知所措。麟儿这一哭喊,我突然觉得心里空dàngdàng的,好像什么都没了,天地间就剩了我们父子两个。我手忙脚乱地抱着麟儿,看着他大哭着叫娘亲,忽然觉得悲从中来,于是自己也放声大哭。”

  我动容,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个qíng景:自己还是稚嫩少年的江原,用他笨拙的动作搂着更小的江麟,孤独地站在一座华丽却空dòng的府第中……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带着江麟一点点长大的。不觉轻声问:“后来呢?”

  江原回忆道:“麟儿就这么难受地被我抱了一整天,后来他哭累了,我也累了,最后奶娘发现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在地上睡着了,麟儿在我怀里睡得很香。”

  我沉默片刻:“我以为你绝不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江原转头:“谁说的?那是未到伤心处。只是今日见你如此,我有些后悔过去bī你太甚。”

  我吐去嘴里的血腥,扶住他的肩膀,慢慢站起:“当断的总要断,否则来南越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不是你跟来,我想我大概也不会这么放纵自己——真不知道该谢你呢还是怪你?”

  江原神色担忧地看我一眼:“我不知道,也许让你狠下心来独自面对自己的养父是更残忍的事。”

  我停住将要迈出的脚步:“你猜到了?”

  江原用探究的眼神看我:“你的水军在魏军中也有细作,应该知道赵誊不在建康。假设让他听到你回宫的消息,得知赵焕与你一番谈话,也许会更加坐不住。这是你早就打算好的?”

  我微微眯起眼眸,望着黑茫茫的江岸:“从梁王那里看到的海上蜃楼,还有三弟的话,都表示南越其实在积极备战。过去赵誊一力主和,那是因为我在的缘故。现在他已得势,就算有你暗中贿赂,除了暂时蒙蔽银贵妃这样的人,已经不能令赵誊像对待晋王一样对你。如若接受,只能说明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他此时离开建康奔波于各大将军处,拉拢过去的主战派,就是在谋求支持的明证。”

  所以我不但来探望母后,断去最后的牵念。还一定要见到父皇,不如此便不能分散赵誊的注意。只是没想到父皇的表现远远超出我预期,甚至连让出皇位的话也不假思索地说出口,真像陷阱里垂死挣扎的野shòu,叫人看得难过。”

  说到这里,我不由笑了一下:“有些可笑,当听到父皇期待我回去的那些话,明知虚幻无比,还是qíng愿多听几句,舍不得就此戳破。只不知道皇兄听说后会不会立刻急得篡位?”

  江原抓紧我湿漉漉的肩头,肃然道:“凌悦,如果我早猜到——”

  我抬眼:“你会不答应?我觉得你比任何人都需要一个进军南越的正当理由。因此你要跟来,动用在南越秘密力量增加胜算,我才没有坚决反对,虽然你做得招摇了些。”

  江原沉声道:“如果我不在,或者没有在宫中安排接应以备万一,你觉得自己可以安然离开?”

  我转身不看他:“你看到了,银贵妃不难对付,武艺也并非多么高qiáng,连你都能几句话将她骗过,我要脱身并非难事。一旦有变,我要控制她或者控制父皇,都是易如反掌的事。要不是你拦着,我也真想将这女人挟持出宫门,抛进江里喂鱼。”

  江原面色不悦道:“幸好我对你不够放心,否则岂非由着你胡来?”

  “太子殿下,”我对他扬扬下巴,淡淡道,“我是否胡来只存在假设中,可是你招摇的结果现在已经来了。”

  江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一人一骑正向江边远远驰来,看服饰轮廓,此人竟穿着南越军中铠甲。江原神色一凝:“难道楚尚庸口风不严?只是如果我们行踪已bào露于宫外,为何只有一人。莫不是还有埋伏?”

  我细看来人,放下心来,把江原拉到身后:“不会,这人我认识。”

  这是名身形瘦长的青年将军,虽然夜色暗昧,还是隐约看得到他白净睿智的面孔。青年将军驻足在我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见过殿下!”说罢立刻起身,微妙地向一侧退离了半步。

  我看着他:“冯栩,你现在宋然麾下?”

  冯栩看我的眼神中掺杂着矛盾,然而语气却很坚定:“是。末将幸蒙宋将军青眼,自从攻赵之战后便担任他帐下副将。”

  我点头:“以你的能力,前途当不止于此。我过去曾有心提拔,可惜没来得及,宋然能识你。”

  冯栩神qíng微动,半晌抱拳道:“末将受殿下栽培之恩,至今不敢忘。”

  我一笑:“尽职而已。宋然如今替代宋师承镇守建康,可有什么话命你带给我?”

  冯栩从怀里捧出一封信件:“宋将军言道,他要说的话都在这封书信里。”

  我拿在手中,直言问道:“他知道我潜入建康,却不打算扣留我么?”

  冯栩道:“宋将军请殿下尽快离开,两国开战之前,最好不要再冒险渡江。”

  江原略带诧异地从旁cha嘴:“两国开战,谁说两国要开战?魏越两国早结秦晋之好,连魏国公主都已下嫁,何来战争之说?”

  冯栩扫他一眼,目光蓦然犀利起来:“阁下,贵国虎láng之心,凌王殿下在时我等已一清二楚,何必还装模作样?贵国擅自取消进贡、恢复帝号,是我皇心胸宽宏不予计较。若再得寸进尺,休怪我越国百万雄兵挥鞭北上!”

  江原沉声笑道:“好不留qíng面的话!可惜贵国皇帝乃是自顾不暇,否则以他的心胸气量,早就打过长江兴师问罪了。南越如今声势早衰,不过一摊死水而已。我看你还像有点才能,何不归顺我魏国,兴许能早gān出一番事业。”

  冯栩闻言色变,握剑连退数步,似乎耻于再jiāo谈下去:“我冯栩身为南越军人,怎会做出卖国求荣之事?阁下最好速速渡江,免得末将鞘中长剑无眼!”他向我重重一抱拳,“殿下,末将告辞!”跨上马踏尘而去。

  我这才展开宋然那封书信,仔细地看过,然后慢慢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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