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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江吟_南州【完结+番外】(266)

  我犹豫一下,还是道:“尚远捷是忠厚之人,你的才能足以担大将之任,若到势不可回……”

  冯栩打断我的话,目光坚定道:“殿下不必多言,无论qíng势如何,我会与罗将军等人坚守到最后一刻!吾土吾民绝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罗厉?”我轻蔑地一哼,“此人为帅,只怕荆襄就是毁在他手中罢……”

  冯栩毫不留qíng地反驳道:“罗厉之为帅,却qiáng于殿下去国,石岱投敌。”

  我神色微微一动:“冯栩,我没有看错你。”

  冯栩却不再言语,将我送到一间客房后,便毅然离开。将至深夜,陆颖才被带回客房,他将与罗厉所谈内容告诉我,低声道:“罗厉有一点心动,可是还有些举棋不定,正召集属下官员商讨。下官以为,他还有意征询南越朝廷意见,假若朝中一日不决,不会给我们明确答复。”

  我点点头:“我军刚刚结束樊城一战,难免斗志有损,加上雨季将至,形势更是不利。虽然不宜与襄阳久耗,眼下能将攻城延后一阵却是利大于弊。陆大人应利用这次机会,尽快在荆襄百姓中散布两军和谈的消息,荆襄百姓到底民心若何,也需彻底摸清。”

  陆颖迅速道:“殿下放心,下官心中有数。”

  我又道:“我日间言语试探过襄阳郡守与主要武将,两者之间似乎略有分歧,前者更在意保民,后者则一心保城,你回城之后将这些qíng况告诉太子殿下。”

  陆颖连忙答应,又疑惑地问:“殿下亲自去说不是更好?”

  我朝他眨了下眼:“罗厉允许我们几时出城?”

  “城门jī鸣时分打开。”

  “好。”我说着上chuáng抱住被子,“我们歇息一阵,尽快出城。”

  睡到丑时,隐隐听到城中jī叫,出门后还是伸手不见五指。负责看守我们的士兵打着灯笼在前引路,及至城门,罗厉与冯栩等人已经在等候。罗厉看向陆颖,冷冷道:“使者走好。”冯栩的目光却落在我身上,只是没有说话。

  城门在身后关闭,城外的箕豹军和燕骑军立刻迎我们上船。我站在岸边等陆颖上了船,微笑道:“陆大人再转告太子殿下一句,我去江陵了,不日即回,请他不要挂念。”

  陆颖大惊:“殿下不可!下官如此回去,怎么向太子殿下jiāo代?”他说着要下船,被箕豹军拦住。我拿出江原的半月形玉佩,留下燕骑军护送陆颖回樊城。余下十命箕豹军携带预先准备在船中的军粮,随我踏上前往江陵的道路。

  六日之后,我们乔装混进江陵城中,分头在一间客栈中住下。除去蜀中诸城,江陵是南越唯一座由郡守直接率领驻守军队的重镇。皆因郡守于景庭祖辈早在南越立国之前,便在江陵镇守一方,为表彰其主动献城之功,于氏直系后代便有了郡守与守将双重身份。尽管于景庭本身不谙武艺,也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仍旧被授予将军之职。

  箕豹军连续两夜悄悄去郡守府中探查,确认并无异状后,我在第三日夜翻墙入院,从容走进他的书房。于景庭正在灯下读书,对我骤然出现毫无准备,险些大叫。我笑着将手放在唇边:“于兄,不认识我了么?”

  于景庭瞪我片刻:“你你你……”抓过手边的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纸上涂了一张鬼画符,忙忙向我举起,“何方妖魔,速速退散!敢再靠近一步,立时禁咒缠身,打回原形……”

  我眉毛动了动,走到他桌前,慢慢拿开那张纸:“我又不是妖魔鬼怪,你想吓唬谁?再说我虽不很懂,道士驱魔作的符还见过,并不是这样画。”说着从他手里接过笔,重画了一个递给他。

  于景庭身子后倾着,看看我又看看字符,无奈地坐回椅中:“我不认识你。”

  我轻哼:“你不认识我?当年是谁在这里高谈阔论,说起战祸殃及生民之害,指责我好战枉顾百姓?”

  于景庭眼睑垂了垂,叹一口气:“我对凌王殿下说的话,你如何知道?”

  我大步绕过书桌,咬牙把他拎起来:“是谁还说,待我谋求彻底止息离乱,剑指天下之时,我为统帅,他为军师?”

  于景庭一僵,不再假装:“此一时,彼一时也。”

  我点头冷笑:“所以你一见我,立刻扔来一张咒符表示回避之意。表面荒唐,却是伤人至深。假若当日我死在赵誊手下,真的变作鬼魂来看你,你也准备这么对我?”

  于景庭神qíng触动,却仍不肯与我对视,良久方道:“不是景庭忘记昔日之言,然而殿下任的是北魏统帅,剑指的是江南故土,我如何还能像当初一样?”

  我放开他,低声问:“于兄,你是觉得赵彦变了?”

  “殿下没变,却不能否认qíng势已变。”

  “你与他人一样,认定我叛国不可饶恕,没有资格谈起志向所在,更没有资格再提昔年qíng谊?”

  “不。”于景庭的目光终于抬起,神色凝然,“纵然国中多有诋毁,我依旧认为殿下没有背离当初信念。归根结底,是皇上不能容人,自斩手足。”

  我低下头,恳切道:“于兄,南越上下,也只有对你,我可以畅谈心中抱负而不怕被取笑狂妄。记得你更曾大胆说过,只要能换来百姓长久安定,甚至不介意由谁来结束四国百年之争。回想起来,我过去一味拘泥于南越,眼界远不如你。直到流落北魏,几乎无路可走之时,我才忽觉霍然开朗,理解了于兄当年之意。”

  于景庭摇摇头:“殿下已经用行动证明自己并非虚谈,谁又敢再轻视。四分天下,如今已成两国划江对峙之局,想必天下一统之日也为期不远。景庭只会泛泛空谈,殿下才真正能将言语付诸现实。”

  我微微苦笑,将视线投向窗外黑夜:“于兄,今日总算亲耳听到你这一席话,看来我果然没有来错。既然如此,你何不像过去那样助我?我军中正缺少可以推心置腹的谋士,你——”

  于景庭闻言退后一步,有些紧张道:“殿下实在高估了景庭。你是英雄,自然为人所不能为,景庭却只是固守祖宗基业的一介庸人,怎能有你这般决绝的魄力?我别无奢求,只想在即将到来的祸乱中保住家眷平安,过去的话就当我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罢。”

  见我许久不语,他以为我失望,想了想又慰道,“魏国人才济济,殿下一定找得到辅佐良才,又何必为招揽我一人惹来嫌疑?听说魏军正在围攻襄阳,殿下却深入敌腹,实在是不智之举。趁着无人察觉,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我转眼看看他,平静道:“于兄治理地方多年,深知百姓之苦,更应看到赵誊治国无道,迟早会将南越葬送,当此之时,你只是满足于保全自己,难道不觉有违当初志向?于兄一直自诩平庸,难道忘了自己还是一方郡守,百姓父母?”我拿起他桌上书籍,“假如百姓在你耳边哭喊,于兄又怎么看得进这些纸上文字?”

  于景庭目光震动,转眼却又茫然:“两国终有一战,无可避免,我自然理当尽力护持百姓。可是殿下要我贸然为魏国效力,焉知不是助纣为nüè?殿下若还在南越,我自然……可惜……”

  我低低一笑:“于兄尚且希望保全家眷,对所有遭受战火波及的百姓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战之后,伏尸千里,留下满目疮痍,征战双方无论谁胜谁败,亏欠的终是百姓。我征战来去,双手已是洗不净血迹,便算倾尽毕生之力,又偿还得尽么?所以正需要于兄挺身而出,替百姓挡住几分刀兵屠戮,你怎么反倒袖手退缩?”

  于景庭动容:“殿下!”

  我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于兄素有悲悯之心,想的是天下太平,人人生活安定,故能不在意江山谁主,语出惊人。难道只过去短短几年,竟没有了以前的勇气?孙子说,全国为上。我无力全国,至少还能全郡、全城。今日算我恳求于兄,不需你改旗易帜,只要江陵不出兵援助襄阳,也不与魏军顽抗,我至少可设法保全江陵百姓!”

  于景庭凝视着我,缓缓道:“论守城作战,我自然不是殿下敌手,负隅顽抗也无意义。景庭非迂腐愚人,殿下之用心良苦,焉能不解?今日先替江陵百姓谢过,等到天下平定,若还有机会为殿下效力,我定然全力以赴。”说着便向我躬身行礼。

  我一把拦住他,久久相扶,过了半晌才道:“于兄不视我为敌,反倒相助,赵彦已然感激不尽。他日争战结束,真想再与你把酒畅谈。”

  于景庭笑了笑:“我也真想念与殿下恣qíng高论的日子。敌友之分,只是暂时罢了,南越立国之前,不也曾与江陵为敌?”

  我四处看看,也勉qiáng一笑:“时候不早,先告辞了。我还要在城中住几日,于兄如果得闲,可以前去叙话。”说完却将他的郡守官印收在手中,“只要我顺利离开,自然完璧归赵。”

  于景庭面色微变,仍极力用平淡的语气道:“殿下这就走了?”

  我点点头,chuī灭他的蜡烛,拉开房门:“改日再会。”

  于景庭身影隐没在暗处,许久未动,终于道:“殿下还是变了一些,你过去没有这样多疑。”

  我拉过他的手在肩头箭伤处按了一下,淡淡道:“都是拜它所赐。”

  于景庭默然:“宋然之坚忍,也非常人可以效仿。”

  我回头:“对了,于兄可还记得我给你的最后一封飞鸽传书?”

  于景庭“嗯”了一声道:“我找到的时候,人已经……那之后半年,我才敢告诉刘恒,前年冬日他来到江陵,接回家中安葬了。”

  我心里酸楚,脸上却未流露出太多感qíng,只是轻声道:“于兄,为了死去的和在世的,我不会回头。”

  “我知道。”

  我一笑,走到庭院中,无声地跃过墙头。重门之外,夜深如故,我有些留恋地在墙边站了一会,很快赶回落脚的客栈。

  箕豹军因为被我严令不能跟随,都在房中乱转。我拉过齐贵,悄声道:“我天一亮就出城,你与他们几人暂时按兵不动,继续探听消息,十日后回大营见我。”把于景庭的官印jiāo给他,“这是江陵郡守的官印,你藏在身边,最后若不能出城,就拿这个与他jiāo换条件,如果没有遇到阻挠,出城前记得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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