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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者长存_夜雪猫猫【完结】(80)

  偏偏长流走到榻旁坐下,顺手捞过兔子放在膝头把玩。

  旺财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陛下拎着兔耳朵极尽蹂躏。顾小将军站在一旁含qíng脉脉地凝望陛下。于是旺财脑中瞬间出现了另外一幅诡异画面:陛下拎着顾小将军的耳朵,拧来拧去。顾小将军非但不呼痛,还一脸甘之如饴。由此可证,陛下果然御夫,不对,御下有道。

  旺财怕再看下去,憋闷得久了,难免会在梦中泄密,到时候一样被陛下拔舌头,遂赶紧放下手中的剔红雕漆九龙捧盒,正待逃命去,却听陛下吩咐道:“取白药来。”

  “是。”旺财取了放药的玉瓶,恨不得把头缩作个乌guī。见长流一拂袖,遂暗自吐出一只气泡,识相地退了出去。

  “这点小伤,怎好劳烦陛下。”顾非说话间只觉指尖一凉。

  “不许乱动。”

  陛下每次替他疗伤都是这么说的。可这几道口子,连伤都算不上吧。顾非正胡思乱想间,长流已经动作完毕。

  “等武举一完,朕就调你去嘉陵关。”

  她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听不出一丝心绪波动。顾非却心头大震,忙跪下道:“末将遵旨。”没有多少时日了呢。

  “起来吧。在想什么?”

  “臣想起了陛下穿红衫的样子。”其实是想起夺宫当晚她问他,为什么她喜欢穿红衣。当时他就知晓,陛下是一个勇往直前的帝王,绝不会留在原地等他。想要追随她,就得忍受离别,就得去磨练摔打。既然她不怕衣袍染血,他又何惧血雨腥风。

  长流见顾非的眸光变得坚毅锐利,不由肃然道:“朕要的不是你马革裹尸,朕望你成为一代名将。”要成为声震四野的一代名将,远不止身先士卒那么简单。

  “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朕饿了。”

  顾非不防长流在如此严肃的话题之后接上这么一句,遂笑道:“让臣来吧。”

  见长流点头,顾非方要打开剔红盒盖,便听外头旺财把风报信一般地轻声试探道:“陛下,陛下,楼相来了。您……”

  不待长流发话,顾非忙道:“陛下政务要紧,末将告退。”今日与她相处了这许久,他已经很满足了。

  长流虽觉有些扫兴,又得一个人吃东西了,但又不得不打起jīng神应付外头那只无事不登中和殿的huáng鼠láng。她遂将旺财叫了进来,向他递了个眼色。

  旺财自然会意,做贼一般将顾非从另外一边领了出去。

  楼凤棠进殿的时候 ,看见长流盘腿坐在美人榻上,怀中搂着一只大大的剔红圆盒,用象牙一般白皙的手指拈了里头浅粉色真花大小的梅花糕吃。见了他丝毫不显尴尬,反笑得一脸纯真。那小模样,还有一双小酒窝,就跟天水街口摆摊的豆腐西施家的小西施一样甜。

  “参见陛下。”

  “平身。楼爱卿今日去祭扫夫人了吧。”这厮表面倒是乖觉得很,自从她把皇帝老爹扯下龙椅自己坐上去后,楼凤棠除了重要节庆,从不穿皇帝老爹赐的蟒袍,而是改穿一品仙鹤绯袍,看似十分低调。今日他穿了月白蟒袍,估计是祭扫后直接入宫的。

  “是。陛下料事如神。”果然天真只是表象,一开口就淬了毒,直扎他心窝。

  “臣有一事不敢擅专,故来请陛下旨意。”楼凤棠开门见山递上一个装饰华贵的卷轴。

  因旺财还未回转,李婉又是新人,不得长流信任,所以此时书斋里无人服侍。长流的指上沾了糕屑,不方便,遂笑嘻嘻地道:“劳烦楼爱卿取那边案上的手巾来。”

  堂堂宰辅,被皇帝命令做仆役事,本当愤然。楼凤棠一怔之下,对上她一双酒窝,两道弯眉,却一丝怒意都生不出。是因为想起了阿晚的缘故吗?她从前就是这样对他笑的。“楼,替我把那边的手绢拿过来。楼,你做的梅花糕太难吃了,不过我饿了,所以勉qiáng都吃了。”阿晚从来都只称呼他姓,既怪异又显得无礼,可是他却很喜欢,因为再没别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亲近他。

  长流见楼凤棠梦游一般地取过手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后将手巾放回一旁案几上,又拿走她怀中剔红食盒放到一旁,再把卷轴塞入她掌中。这一连串动作,直叫长流以为楼凤棠祭扫的时候不幸被鬼附身了,而且那鬼生前一定很温柔,说不定还是个惯会cao持家务的女子。

  楼凤棠是被长流那句“楼爱卿”给惊醒的。是因为孤独太久了吗?十年的坚持和回忆太漫长了吗?所以方才那一瞬间,竟然发生了那样的误认,简直荒谬。

  眼前之人也称呼他的姓,就连颐指气使的语气有时也相差无几。可她不是阿晚,阿晚的笑永远是发自内心的温暖,她的笑转眼便会被冰雪一般的冷意覆盖。

  “玳国的婚书,陛下打算如何回复?”这件事既事关两国,又事关陛下自身,的的确确超出了他这个首辅所能决断的范围。

  长流见楼凤棠又恢复了往常huáng鼠láng一般优雅的笑容,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有些惋惜。随即她又想到:会不会huáng鼠láng小宇宙太qiáng大,把另外个鬼魂给压下去了呢?啊,刚才那位温柔的姐姐,你快回来。

  “楼爱卿的意思呢?”脑补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还是说正经事吧,毕竟婚书原稿是楼凤棠拟的,问计于他合qíng合理。

  夕阳淡金色的光芒从窗格外泻进来,照亮手中国书血一般的印记。长流忽然觉得十分刺眼,便将之卷起丢在一旁。她认得玳国国玺下面的私印。用梅花小篆刻的“轻恒”二字,虽然酷似她的笔迹,但细微处还是能看出一点不同来。那枚私印,是前世她刻给洛轻恒的。她不能直呼他的名字,只能刻在玉上,即便如此,已是大大地僭越了。只是,当时她不明白,他二人,一个轻言永恒,另一个却又轻易相信。如今他仿制这枚印章,是攻心为上吗?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转眼都作了土,一朝归为臣虏又是何等地屈rǔ。这一切的一切,不要说是一枚微不足道的私印,就是他将传国玉玺双手奉上都不可能一笔勾销。何况,在洛轻恒眼中,只怕她还抵不上一寸疆土。

  楼凤棠当然无从察觉长流的心思,只默默取出一封奏疏递上。女皇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原以为她会愤怒,会慌乱,却没有想到她这样平静。毕竟对方在明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是一朝天子的qíng况下,还提出履行婚约的要求,分明是在挑战大禹国威的同时,挑衅她的帝王权威。

  楼凤棠却不知道,长流对洛轻恒知之甚深,料定他必不会善罢甘休,因而反倒心静如水。

  长流展开奏疏,上面只有“倾国来聘”四个大字。她微微一笑,走到御案旁,朱笔一挥而就,又将奏疏递还给楼凤棠。

  只见“倾国来聘”旁边写着更嚣张跋扈的两个斗大的字——“入赘”。

  君臣二人难得一心,遂相视而笑。

  楼凤棠亦不免心中一哂:我到底是男子,陛下以女子角度回复,反倒气焰更炙。

  “臣原本恐引起两国争端,是以打算婉言拒绝。但思量再三,觉得对方明知陛下已然得登大宝,非但不送贺仪来,还坚持婚约,实在欺人太甚。”一顿,楼凤棠道:“臣以为陛下这二字回复得甚妙。”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楼楼没有恋妹qíng结。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gān戈。

  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李煜《破阵子。几曾识gān戈》

  《礼记 玉藻》:“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綬,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綬,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綬,世子佩瑜玉而綦组綬,士佩瓀玟而緼组綬。”

  ☆、最新更新

  楼凤棠手捧一只巴掌大,玲珑无比的剔红圆盒从中和殿出来,恰巧看见素琴领着一gān针工局的宫人往丹墀上走。众人看见他皆行礼避让,这一让,宫人们矮□去,倒叫他看清盘中托着的是一件件叠得棱角齐整异常的四季服制,夕阳之下一片紫金,华美至极。

  看来除玄色外,女皇亦颇为钟爱紫色。楼凤棠知道以往龙袍都是从江南定制,再派专员自漕河护送入京。女皇如今命针工局就地打造,确实省俭得多了。只是,要说她是一个勤俭朴素的皇帝,单看龙袍本身质地,却也谈不上。

  她大约如这初冬的薄暮晨光一般,灿烂却不艳丽,清寒却不冷澈。就算手上沾血也不改从容。和风四人就这样消失了,太后对他提起此事的时候说:“哀家原以为这孩子是个重qíng的,没想到……难怪,但凡是个君家人,不管英明睿智也好,懦弱糊涂也罢,都是一般地凉薄。”

  天际尽头,云霞鎏金一般染透了层层叠叠的金色琉璃顶。十年宦海沉浮,换得位极人臣俯瞰庙堂。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自己又何尝不凉薄呢。阿晚,如果你还在,会如何看我?

  太极道又叫通天道,一线中轴贯穿整个外廷,自午门一直延至太极殿,道宽无匹,盖无遮挡。楼凤棠平日却不喜走这条道,也不知是不是从前在翰林院养成的习惯,他宁愿绕道翰林院旁的金澜坡。太极道四周无林无水,无遮无蔽,因而风大尘多。今日不知为何,他却破例大步走在这条通天大道上。浩dàng长风掀起他月白蟒袍下摆的浅蓝色江牙海水,风中隐隐卷带的沙尘叫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还未到而立之年的年轻宰辅忽然抿唇一笑,宦海游客,驰骋风尘,也许这条道正适合他走。

  一直走进高敞轩亮的议事堂,穿过值房的时候,年轻小吏慌忙起身行礼。楼凤棠并未放慢脚步,只微微颔首便往自己的公房去了。

  早有闻听响动的仆役进来点了灯。楼凤棠脱去长靴,自往一旁的红泥小炉中添了一块惜薪司刚送来的炭。此炭乌黑发亮,燃烧持久、火力旺盛,且无味无烟,在公房中使用正好。

  不过片刻,小炉上的铜壶嘴便逸出一缕白烟。楼凤棠自冲了一壶茶,明月峡特有的茶香顷刻掩过案上羊脂白玉瓶中仅有的一支腊梅香。他今日方从家中梅园折来,原本是蜜蜡一般的花骨朵,不想才半日不到的功夫,便被室内的暖气给催熟了。

  打开女皇方才赐的食盒,楼凤棠不禁一怔,有多少年没有吃过腊梅虾糕了?她该不会专程命人做了这个想要一举铲除自己吧?想起女皇方才手一扬,随意道:“这个给楼卿吧。朕吃不了这许多。”如果不是那一字自称,他险些又要以为是阿晚对他讲:“我吃不了这许多,剩下的赏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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