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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者长存_夜雪猫猫【完结】(81)

  想到他方才对女皇的动作,可称得上冒犯御体了吧。也幸亏是她那样巨石投湖都激不起一点水花的xing子,才不至生出尴尬来。楼凤棠自嘲一笑,将紫袍玉带壶放回成套同质的茶盘上,氤氲水汽将一层紫红,一层浅绿染得莹润剔透。他不由看向一旁石色碧绿、晶莹如玉的绿漪砚。她赠他这方石砚,却不知将来到底是他一袭绯袍倾天下,还是她一杆朱笔点江山。

  中书令范仪走进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楼相在吃东西。他记得对方是从来不在办公的时候吃东西的。可眼前的场景明明是楼相脱靴坐在案前,却离案牍尚有一身距离,眼睛望着案几上的公文,手却连连伸向一旁的剔红木盒。

  木盒旁放着九龙盒盖,显然是御赐之物。范仪不由心中一沉。他却不知,楼凤棠告退的时候女皇是这样吩咐的:“楼卿用完后记得将食盒还予朕。”这套食盒共九只,大小逐次递减,一只套一只,乃是长流日常所用心爱之物。帝王赐物却要赠珠还椟,楼凤棠当时亦不免莞尔。

  范仪装作被室内烟气所熏,轻轻咳了一声。埋首公文的楼凤棠仿佛此刻方才惊醒,遂笑而起身相迎:“中书相公来了,请坐。”

  在大禹未专设宰相时,中书令自然是实至名归的宰辅,楼凤棠如此称呼,显然是给足了范仪面子。故而范仪也就客客气气依言坐下,笑道:“楼相不光人物清奇,就连公房亦布置得似神仙dòng府一般。”这倒不全是恭维。不说当朝首辅办公的地方本就雅丽清华,便是眼前案几上随意一件器物,笔筒、水洗、水盂、印盒、臂搁,等等,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过奖过奖。”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夸,非jian即盗。

  “楼相有否看过吏部关于柳思途升迁中书省的公文?”范仪见楼凤棠不yù陪着他打哈哈,自然也就识相地直奔主题。

  “有。”

  “楼相意下如何?”

  “只要中书相公同意,楼某绝无异议。”柳思途擢升中书舍人是给范仪当手下,楼凤棠作为宰辅虽然可以否决,但说到底他在这项升迁令上的决断权并不比范仪高。

  范仪心中不由叫苦,这烫手的红薯不又给扔回来了么。按说女皇下旨查办柳青纶,柳家该当万劫不复才对。可案子已经审到板上钉钉的地步了,女皇又想让柳思途进中书省。也就是说,柳青纶最多落个贬官削爵,说不定连明确的罪名都不会有。否则柳思途到底是他亲子,有个犯官的爹,他自己又如何在朝堂上立足。说白了,倘若如此,女皇自己也面上无光。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柳青纶并没有被一贬到底,一旦放出刑部大牢,说不定余威尚存。他父子二人又素有矛盾,因而范仪才对这则调令颇为头疼。

  这只是一层顾虑,这另外一层么,就是前次联名bī迫女皇大婚,在这件事上楼凤棠跟他站在同一边,整个中书省团结一心。然而,一旦柳思途安cha了进来,女皇就算不能事无巨细地了解议事堂的动静,要dòng悉中书省的各项决策却也不难。若论过去,议事堂除中书、门下、尚书三省长官外还有左右丞相,共五人。如今去掉柳相,尚书省仆she一职空缺,所谓的老狐狸帮只有三人。而三人中又以最年轻的楼凤棠位尊,范仪自然想先问过他的意思,才比较放心。

  楼凤棠对此事倒是持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河工贪墨案爆发是女皇亲自安排的一出好戏,没道理女皇任他利用此案来进行党争血洗,自己却不安cha人手。何况,中书省原本对他来说差不多就是铁板一块,此次把柳青纶的人换下来,最多也不过换汤不换药,于他并无损碍。说不定,他还能借着这股东 风动上一动。

  因而楼凤棠亲自替范仪倒了一杯茶,劝慰道:“陛下少年心气,必然要锐意进取一番。我等食君之禄,怎可阻碍陛下上进之心。”

  言下之意是暂避锋芒吗?不过既然探得楼凤棠口风,范仪明白倘若自己一意阻拦,恐怕于最后结果无碍,遂将此事撩开,接着道:“恩科开考在即,不知陛下此次属意何人任主考?”

  较之刚才的话题,这就有些闲聊xing质了,因而楼凤棠亦随意答道:“楼某方才见过陛下,未得旨意。此次当不会有此殊荣了。”见范仪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他手边的剔红食盒,楼凤棠故意曲解道:“中书相公可是腹中饥饿?”

  “不敢。”此乃女皇所赐,谁都不能转赠。范仪知道楼凤棠是在揶揄自己,也不动怒。他确实以为女皇已经同楼凤棠达成了某种程度的一致。此次恩科乃是晞元年的第一次科考,虽说名义上招的是天子门生,但女皇陛下最多只会亲自阅览最后取的三十个进士的卷子,不可能亲自主事,所以从主考官的人选亦可看出将来朝廷的风向。

  楼凤棠知道柳青纶倒了,范仪这个中书令也岌岌可危,因此不免有些糙木皆兵,却也不当面将他点破。在楼凤棠想来,女皇对他这个外相不信任,自然会转而扶植内相,即翰林学士。如果说历来有老狐狸帮之称的政事堂成员都是外相的话,那清贵无比,享有直面天子特权的翰林学士则是名副其实的内相。就算品级低些,只要得皇帝信任,人望一上来,足以和外相势均力敌。而恩科主考无疑是提高翰林学士在朝中威望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想到此节,楼凤棠不禁望向手边一摞公文,其中有一封就是吏部关于起复原文华阁大学士郭毅的。在此之前,刑部已经对郭毅串通原光禄寺少卿韩继泄露考题一案开堂重审,并证明此事子虚乌有,郭、韩二人皆属于冤假错案,韩探花的奴籍自然也不作数。郭毅官复原职。韩继因死于流放途中,遂加恩于其子韩毓,特许其直接参加此次恩科会试。明眼人都明白,女皇这是在尽力替韩毓洗刷污点,给他铺路造势,以便令其顺利踏入风云莫测的官场。

  作者有话要说:宰相的另外种叫法就是相公,和基qíng无关。

  讲到政务,楼楼戏份自然会增加。小书生也要出来磨练了。

  ☆、最新更新

  伏虎街。齐王府,隔壁。

  韩继颤抖着已经生出老人斑的一双手,拢了拢衣襟,轻声道:“儿啊,先别忙了,这些事jiāo给下人做就好。”他半生为官,却连一栋宅子都未积攒下来,如今虽留着一条命,原先朝廷给的府邸却早已没了。

  韩毓一声不吭地将为韩继擦身用过的水拿出去倒了,又回到屋里替老父披上外衫。

  “爹,你为什么不接受陛下的好意呢。”

  听出儿子语气中的叹息之意,韩继肃然道:“同你说过多少遍了,人要懂得知足感恩。陛下救我父子二人,对我韩氏一门恩同再造。当年陛下替为父假报死讯,才让我这把老骨头残喘至今。我若再不知足,让有心人说嘴陛下徇私枉法,我还有何面目去见韩家列祖列宗。”

  还有半截话韩继却没有说出来,怕伤了儿子的自尊。女皇特许韩毓再次参加科考,无疑是想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从而彻底抹去上次舞弊冤案带来的yīn影。可是有些心怀叵测的人却不会这么想。韩毓自被没入贱籍后便长期客居齐王府,那些吃不到葡萄的人一定会以此大做文章,甚至连带败坏女皇的名声。女皇为了替韩毓正名,不惜自己的名声被污。韩继自知年老体衰,已经无力为陛下尽忠,又岂可得寸进尺。只要韩毓前途有望,他自己是个“死人”又有什么打紧。

  韩毓知道父亲因科场冤案被下狱流放已经大大亏损了身子,如今不过是熬gān了心神,剩下一副空壳,所求者无非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前程,也就不再相劝。

  替韩继整理妥当,又喂了些粥菜,韩毓这才回到自己房里读书,他已经荒废太久了。

  到了会试那天,天不亮韩毓就起来洗漱,戴上玉冠,换上白襕,挎着一个小篮往贡院走。

  说来也巧,贡院东起燕子巷,西面却与夫子庙隔街相望。因此每到会试,家人或有送考的眼见自家考生过了查验小抄这一关,便折道对过临时抱佛脚。夫子庙也就迎来了香火最鼎盛的几日。

  整个贡院呈正方形,共有考棚两万多间,若是爬上附近的状元山往下看,不免让人联想起刑部黑牢。

  贡院正门两旁各有牌坊一座,书曰:“明经取士”、“为国求贤”。

  韩毓望了那两块牌子一眼,默默在心中念过“辟邪、镇妖”两道二进宫口诀,这才跨过三阙辕门的中间一道,将手中挎篮jiāo给监考查验,又自脱了鞋子。等取回篮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带的gān馒头因为切得不够小,已经被掰碎成了鸟食,却也不甚在意。

  接下来就是验明正身。韩毓递上写明姓名和样貌特征的票卷。

  “你就是韩毓。”

  韩毓只感到一道道打量的目光如芒刺一般生生刮在自己脸上。接下来的一串窃窃私语,“怪不得,”“果真生得俊俏,”等等,他都只当没听见。他当然知道别人是怎么看他的,跌倒了靠拉女皇裙带爬起来的小白脸,吃软饭的窝囊废,等等。这些还不算什么,最恶毒的话早就在京城试子中传遍了:本届恩科的状元早已内定,必是韩毓无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人家不光会投胎长得好,还会侍奉呢。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容貌。只是那人说过,不可自厌自鄙。他这一生从未欠过任何人的qíng,只除了她,所以她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听。本以为齐王府被围,他这条命jiāo代给她就算是两清了,谁知她至贵至坚,竟能问鼎九五,倒叫他这个须眉浊物无地自容。

  韩毓一言不发领了封好的卷子,去寻自己的考棚。过往的一切都不重要,别人的指指点点更不重要。因为他人的谤毁误了自己一生,才真正辜负陛下的一片苦心。

  “望生楼”底层四面皆墙,各开有圆形拱门,四根檐柱直通顶楼,梁柱jiāo错,四面环窗。登临四顾,整个贡院一目了然。颜青涵站在顶层,只觉冷风那个嗖嗖。他一边神qíng悲悯地看着被黑压压一片瓦房压在下头的芸芸众生皓首穷经,全力拼杀,一边感叹自己怎么就命这么好,被女皇陛下从翰林院十八学士里头单独拎出来当这只出头鸟。出头鸟就算了,对砍起码也要势均力敌啊,能混成老狐狸帮里头最年轻有为的那个,楼凤棠非但不是个吃素的,娘西皮,他天天吃的是东坡ròu、古老ròu、虎lángròu啊……想到这里,颜青涵qiáng自压抑着迎风流泪的冲动,心里盘算着这次监考完一定要好好补一补,立刻让家仆去黑市高价采购熊心豹子胆,希望吃上一副,能增长一甲子功力,不至于一上去就被人轰成一堆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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