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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抄_殿前欢【完结】(43)

  “你放心。”终于,莫涯吐了口气:“我不会再回来,不会给身体里那东西再掐死他一次的机会,绝对,不会。”

  最后四个字里面含了铁,虽然没有起誓,但谛听能察觉到里面重量。

  “好。我能听心,你这句是真的。”沉默了一会后,谛听也终于下定决心:“既然你是真的,那我便帮帮你。”

  “怎么帮我,用那锡杖敲碎我天灵盖?”

  “帮你控制住身体里那个东西。”

  这句话显然叫莫涯侧目。

  “我很讨厌你,但是游光……不能白死。”谛听结语,转头看向高守:“我和莫涯走一趟,你看好和尚,不许跟来,绝对不许,就在这里等着我!”

  “你改变主意,准备回来接着被我骑,不跟那个二货私奔了?”

  一见到谛听,地藏王就半眯了眼,抖起他的腿子。

  谛听有点心虚,伸出小指掏耳朵。

  “原来你还是来求我。”很快地藏王又叹,前倾看他:“很好,这次你打算用什么来换,你的人还是你的心?”

  谛听连忙咳嗽两声。

  “这位施主虽然已经快要病死,但皮相很好,非常好。”地藏王从座上下来,绕莫涯走了两圈:“也罢,你把他留给我做坐骑,我就再帮你一次,你要什么,还是狱水?他娘的,要不是老子睁一眼闭一眼,你上次能偷到?”

  “菩萨就是菩萨,气量非凡人能比!”

  “菩萨你个屁!”地藏王呸了一口,又绕莫涯一圈,突然间一顿,伸出手来,钳住莫涯经脉:“你是谁?你身体里有什么东西?”

  莫涯已经高高低低发了十来天的烧,这会子能站着已是奇迹,就由他扣着,不发一言。

  “太岁。”提到这个名字,地藏王满头乱发无风自动,从袖拢里抽出他判官笔来,嗖一声横在莫涯心口。

  “但愿菩萨法力高深,将我和那个东西一起灭了。”莫涯摊手,露出胸膛。

  地藏王喝一声,目眦yù裂,但犹豫良久,却是最终没有下手。

  莫涯说的没错,太岁如今附在他身,也等于关在牢笼,自己举手就能要了这个凡人的命,但却破灭不了太岁的魂魄,杀了他的寄主,就等于打开他的牢门,反而许他自由。

  “可惜月光王已死,就算没死,也失去了他族的怒魄。”挣扎良久,地藏王颤抖着放下了他的笔。

  “菩萨可以将我囚禁,然后埋伏杀了貔貅。”莫涯抬首。

  “放屁,老子要是有这个本事,当年也不会给那对魔物害得……,不提也罢。谛听,你快带着他滚,越远越好!”

  “当年的太岁和貔貅,真的就天下无敌?”

  “若不是无敌,你以为上神们会做缩头乌guī,把这惩恶扬善被众人传颂的机会让给月光族?!”

  “那他们当年,可是齐心?”莫涯又悠悠追了一句。

  菩萨到底是菩萨,慧根很深,立刻明白三分,深看莫言一眼。

  “可是如今的我恨他,恨不能食他髓吃他ròu。”莫涯立刻追上:“菩萨只需助我控制住太岁的意识,那我也许还能借用他的力量,和那貔貅同归于尽。”

  “那需要你有很qiáng的意志力。”

  “在下是个流氓,从小被人抽打,十岁时候就能被钢丝吊住双脚,往上做引体,五百个换一碗馊饭吃。”

  地藏王就不说话了,抚着胡须,显然心动。

  “法子不是没有。”隔半晌,地藏王说话了:“但你不知道,这个法子……”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某一天,白泽曾经跟我说,我会下油锅受皮开ròu绽之苦。”莫涯垂了头,脸上并无表qíng:“走进这里我就知道了,原来这口油锅,就是大名鼎鼎地藏王您的。”

  “我一直很讨厌你。”站在油锅旁边,谛听挠耳朵。

  “我知道。”

  “但是游光,不能白死。”说着这话,谛听一边把那个铁钩哗啦啦放下来:“我想来想去,他的死根还在貔貅,所以你一定要成功。”

  莫涯不说话,只看着那口油锅发怔。

  一口普通的大铁锅,锅边都已经生锈,口径很大,但不深,埋进去大约齐腰。

  里面油已经注满,很浅的huáng色,偶尔会冒一两个泡。

  “我用这个铁钩来绑住你腰……”

  谛听的话还没说完,莫涯已经捉住了钩尖,对准自己左肩。

  “这应该才是下油锅的标准造型。”噗嗤一声,铁钩入ròu,穿后肩而出,莫涯则敲了敲它连着的那根铁链:“麻烦你吊我起来,再投进锅里。我虽然是个变态,但还是没那个胆自己踩进锅去。”

  谛听于是出力,哗啦啦一直把他拽到锅顶。

  莫涯肩头的鲜血顺着铁钩落下来,掉进油锅,滋啦一声溅出老高。

  谛听拽着铁链的手有些犹豫。

  “游光不能白死,他的死,根其实在我。”那厢莫涯轻声:“我满手沾满血污,半点也不值得你犹豫。”

  谛听于是松手,铁链哗啦啦下落,油锅溅起波澜,扑啦一声,旋即又回复平静。

  ——这油锅专炸鬼魅,道行浅的很快魂飞魄散,虽然不能要了太岁的命,但至少可以让他虚弱,意识涣散,不能再控制你的身体。

  ——当然是呆越久效果越好,前提是你要清醒,不能输给他,让他的意识占到上风,出来毁了我地府。

  过来之前,地藏王jiāo代得非常清楚,莫涯也觉得自己一定能熬得过,所以替自己准备了一首约莫四分钟的歌。

  鲁冰花。

  虽然说这一生所得的温暖非常有限,但他总记得胖胖满脸口水嘎嘎嘎跟在他身后的样子,还有每天晚上被妈妈qiáng喂的那一勺难吃到死的鱼肝油。

  为什么记忆是这样卑微,他能记得鱼肝油的腥味,却不记得亲生母亲的脸。

  等到她右眼被自己亲手打成了血窟窿,却还是一点一滴印象也无。

  所以不需要怨尤别人,无论他受哪种还报,都不冤,一点也不。

  想着这些,他把一首曲子哼了一半,和以前一样,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不相gān的地方,谛听的鞋,和那上面一块污脏较劲。

  油锅里开始发出滋啦的响声,莫涯的一只手死拽着铁链,并没有浸入油锅,指甲却也开始卷曲变形。

  “你杀了自己的父母,还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被一个胖子qiángjian?”

  能够听心的谛听这时候说话。

  莫涯于是不看他鞋子,抬头看他,感觉半空无数个烟花在闪,每一朵都是放大的痛苦,灼灼燃烧,烧穿一切。

  “拉我上来。”

  “你回答我是不是!”

  “拉我……上来。”

  “像你这样的人渣,就应该被炸成粉,炸成沫!”

  对话到这里已经失去意义,莫涯只得屏息,聚集力气,自己扯动铁链,借力离开油锅。

  油花四溅,地府的泥地还算光滑,可莫涯已经体无完肤,全身斑驳,再没有一块能看的地方。

  第37章

  不过趴了片刻,灼伤的皮肤就已经和地面粘连。

  莫涯撑起身,听血ròu撕拉的声音,屏住呼吸,头顶着地,非常不雅地爬进不远处一个浅塘。

  油锅架在狱水池边,向来不十分大方的地藏王这次下了血本。

  按照传说,入狱水池者,其伤立愈。

  可莫涯浸在水里,却只看见血沫在一片黑色的水中悄无声息散开。

  和先前在油锅一点点爆裂的疼不同,这一次的疼痛是收缩着的,比较能够忍受。

  莫涯于是将头挂在池边,看地面一只爬来爬去的蟑螂。

  地府居然也会有蟑螂,多稀奇。

  而蟑螂居然最后被一只人形的神shòu踩死,就更加稀奇。

  是谛听,先前一甩袖子走人,这会子居然回来了,还端着一只碗。

  碗里面有药,很粘稠的黑色药汁,果然地府风格。

  “虽然你不知道那是你爹娘和弟弟,但我还是很讨厌你。”

  谛听哼一声,走到池边蹲下。

  “多谢抬爱。”

  “你的手能端药碗么?”

  “不能,你可以嘴对嘴喂我。”

  谛听立刻翻脸,到池子里捞他一只手上来。

  是左手,五指还在,不过血ròu粘连。莫涯没有说谎。

  谛听就有些无语,讪讪把他手放了回去。

  “你把碗放下,我会吃。”终于,莫涯有一分正形,说了半句正经话。

  许是消耗太多,谛听将碗放下后,他看着那药碗发了一会怔,若有所思。

  谛听的耳朵也随风动了一动。

  一间黑屋,水泥屋,十三岁的莫涯已经身形修长,虽然很瘦,但每一分ròu都紧到不能再紧,此刻被冻得全身乌青,赤身luǒ体趴在地面。

  天气仲秋,其实不算太冷,而他之所以觉得冷,是因为他很饿,非常非常饿。

  屋子并不是完全封闭,门虽然封死,但在墙根有一个长方形的dòng。

  在dòng外,放着一碗菜泡饭,因为已经放了三天,所以早已变质,泛着酸味和泡沫。

  饿到渴到快死的人没有尊严这种东西,那个狗dòng莫涯早就去钻过,远不止一次,可每次都卡在肩膀,就算刮破多少皮ròu,也不可能过得去。

  人都说绝境催生智慧,而这个dòng,就最终教会了莫涯一样新的技艺。

  在试过三次之后,他居然就学会了卸下自己的右肩关节。

  单肩脱臼仍然不能过去,他居然又卸下了左肩。

  就这样他爬出了那个dòng口,因为肩骨不能复位,所以很快又学会了一项新的技艺。

  狗一样用嘴吃饭,一碗变质的菜泡饭,两分钟后被他一扫而空。

  “用嘴吃饭,其实还可以有很多种花式。”

  因为是被触发,所以回忆非常简短,很快莫涯就结束感慨,很贱地将头伸过去,张嘴咬住了碗边。

  谛听抓狂,两只手乱挠了把头发,终于忍不住,过去端住碗,小心翼翼喂他。

  地府的药果真很苦,可莫涯仰头喝着,却突然有种恍惚。

  六岁以后,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曾经喂过他药。

  和尚的药总是不冷不热,凉得刚刚好,如果很苦,那么他还会在手心里扣一颗甜杏,自己渍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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