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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_卿妃【完结】(115)

  “殿下。”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窗下。

  他并未应声,脸上渐染抹青。

  “殿下?”

  窗外那声犹带微疑,而他依旧静静。

  “允之。”我沉沉地看着他,淡淡开口,“我不瞒你、不唬你,其中的意思你该明白的,其实……”

  未待我继续,唇瓣便被点住。诧异地望去,惊见刻在他唇瓣上的浅浅笑意,媚色下透着几分凄凄。

  这样不行的……我抬手yù拨开他的长指,不想却被他反手握住。

  “殿下?”第三声明显焦急。

  “嗯。”允之懒懒地推开窗,垂眸应声,“说吧。”

  “事qíng办妥了。”来人原是林成璧,他面色微暗,冷风一阵竟带来了些许火味儿。

  果然啊,什么天火,分明就是人祸。我偷睃向右侧,暗自使劲想要挣脱他的抓握,却被捏的更紧,紧的我手骨生疼。

  “陈监副呢?”允之漫不经心地出声,眼睫下闪过杀意。

  “已经寿终正寝。”

  闻言,我急急瞪视而去,只听耳边响起似笑非笑的低语。

  “陈寿生,钦天监监副也,半生沉醉星盘,月余前他推算出今日天降流星。”允之握住我的手,笑意深深,“卿卿这么聪明,应该明白了。”

  是啊,明白了。我愣愣地看着他,原以为他会掐指神算,孰不知他是步步算计、jīng心布局,才有了很长很长的今宵。

  “想要的,我从未失去。”他狭长的桃花目一扫往日迷离,迸出灿灿jīng光,“可知道为何?嗯~”他诱惑地倾身,攫住我的发丝,笑得很残酷,“因为我从来不怕脏了这双手啊,卿卿~”

  那一刻,只觉寒意如蛇信缠缚全身……

  寒意,寒意犹在身,耳边传来声声唱和将我从沉思中惊醒。

  “……天谴于上而孤不悟,人怨于下而孤不知。孤上累于祖宗,下负于黎庶,唯罪己以昭天下,但削发以代孤首。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敬, 使上仙鬼神伤民之命。凌准泣拜之!”

  多深刻的反思,多动人的笔触,多恳切的语辞,多宽阔的心胸……无数个多在我的脑中凝成一句话:多狡猾的君王。

  削发代首?连他老人家都自罚了,还有谁敢为魏几晏求qíng?

  罪在一人?放眼瞧去,那日参与殴斗的官员哪一个不战战兢兢?

  鬼神伤民?盖棺定论此为天灾,还有何人敢跳出来追究责任?

  综上所述只一句:华族宗谱烧便烧了,要恨恨自己,要怨怨天去!

  待《罪己诏》最后一字落音,却不闻御座上发语,更不见周围有人敢偷觑。殿外只剩闷棍声,却再听不见魏尚书的呻吟。

  久久之后,期盼已久的沉声终现,只一个字:“念。”

  “神佑青空,天重恒昌……”内侍长细亮的嗓音再一次回dàng。

  随着一字一句的明晰,静默的殿内终于有了响动。我前侧的工部尚书双拳紧握,身板僵硬。其实被调为户部尚书不也挺好,油水可不少啊。只是聿宁该如何呢?升?还是降?

  “……聿宁徙吏部尚书……”

  调令一出,帛修院哗然,数道目光直刺向元仲。

  台阁两院四部中,以吏部为首。吏部尚书,古来被称为天官,称大宰,掌官吏任免、考课、升降、调动事宜。上世有句话说的好,跟着组织部,提gān迈大步。由此可见,这是怎样一个肥缺,这是怎样一个关键。

  “哼!”我的身侧不时传来冷哼,连适才忿忿的原工部尚书也侧首讽笑。左相这边早对右相手下的吏部眼红,如今肥缺易主,他们心中的痛快也就可想而知了。

  “……原吏部尚书谈启颂转工部任尚书一职……”

  “pào弹”一个接一个地砸下,这边刚松气,那头又开始着急。乱啊,乱成一团。台阁里平级调动,换岗的已不仅仅是尚书,还有侍郎、郎中、郎官……“什么意思?”

  “嘶~”

  “没罚咱们,只是徙职?”

  “你明白么?”

  “不明白……”

  我垂下眼眸,过滤着纷纷低语,脑筋飞转。只觉答案就在前方,几乎触手可及。但是直至下了朝,被钦点到御书房候旨,我都还没想明白。

  殿外青石地显出几分白惨,第一次被招到偏殿不是因为自身受到重视,而是因为我那倒霉上司被打晕了难以听命。是的,魏几晏并没有被罢官,也没有调职,而是出人意料的蹲守原职。魏老头被杖残了还不够,非要榨gān他的最后一滴油,死也要死在礼部里。黑,王的心真黑。

  默默为他哀悼,不经意地瞟见同时自书房走出的左右二相目光缠斗、冷笑浮唇。

  见此qíng景,我恍然大悟。当两相的座下再不是嫡系部队,当两派势力互相渗入,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时,这些官jīng又将如何?

  很简单:互相拆台。

  四部里有多少龌龊肮脏的家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把柄。狡猾的王上为大家准备了锹铲,就等着两派奋力挖掘了。挖掘的结果才是王上想要的,那便是架空两相、削弱华族。好一招隔岸观火,好一招借刀杀人。就算容董二人明知如此,他们也难以结盟,毕竟御座只有一个啊。

  帝王心,不可测。

  “丰大人。”小内侍在我身侧轻语,“王上唤大人进去。”

  走入偏殿,龙涎香伴着融融暖意扑面而来,让人平添了一丝懒意。我垂目而入,俯身拜礼:“臣丰云卿叩见王上。”

  宽大的衣袖软在地上,在绯色的地毯上绽出两朵安静的紫。与王会面,我是忐忑的,因为那一次赐字的经历。

  明huáng色的鞋履再次出现,我清晰地感觉到泰山压顶般的霸气。

  侍郎的银紫终是抵不过君王的明huáng,显得有些苍白。

  “少初。”他没有让我平身,依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我不愿示弱,平稳了声音,轻轻应道:“臣在。”

  “昨晚丰爱卿真的醉了?”极其平缓的语调。

  我倏地屏息,瞪目看地,牙关咬的紧紧。昨日云上阁装醉都没逃出他的法眼,云上阁一宴尽在他的掌握。王想告诉我,亦或是告诉我身后的允之,他无处不在。

  尽管暖炉里燃着红罗炭,殿内浮dàng的融融暖气却驱不走我心底的寒凉。

  眼前绣纹jīng美的王袍幽幽垂下,慢慢遮住了那双huáng履,压迫感逐近。王在俯身,我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魏尚书怕是要缺职数月。”语音平平中似带微扬,让人捉摸不透其中的含义,“如此一来,丰爱卿可是要身兼二职了。”

  丁!脑中警铃大作。王上此次蓄意挑起华族内斗,其实是留有后招想要扶正寒族,而我却是台阁里唯一的寒族子弟。论资历,我入朝月余,轮谁也轮不到我升为二品。只有代职尚书方能让我名正言顺地接手礼部,这不会是王上留下魏老头的原因吧。

  敛起心神,我轻言道:“能为王上分忧,此乃云卿之福。”

  “嗯,倒有些官样了。”

  只觉一只大掌轻抚我的头顶,不过却不似赐字的威压,这回倒给了我一种怜惜的感觉。

  “丰爱卿,最近礼部的公务很多啊。”他收回了手掌,开始在我身边跺步,“腊八的大婚,旦日的大朝议,新chūn的易牙宴,还有。”他突然停下,声音甚是轻柔,“还有三年一次的chūn闱。”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我闭了闭眼,谨言道:“两位殿下的大婚尚书大人早就安排妥当,旦日大朝议按着祖制办问题应该不大。新chūn的易牙宴因要招待前来娶亲的梁国柳氏,宫内王后娘娘应会安排,只有这chūn闱麻烦些。”

  “喔?怎么麻烦了?”王的语气甚好,饱含正中下怀的快意。

  我闭上眼,气不加喘地说道:“chūn闱乃举才大事,以往我朝分华寒二族分别加以科考,可如今华族宗谱尽毁,明chūn旧制难循。”

  “确实很麻烦啊。”王上槌了槌手,幽幽叹气,“这下可如何是好。”

  玩,您想玩到底是么?我咬了咬牙,尽量平心地开口:“只有因时制宜、加以改革,方能最大程度地弥补损失。”我停了停,静候王意。

  他扔下三个字:“说下去。”

  “以往华族重考诗赋,而寒族偏考明经。盖因华族子弟多爱风雅,而寒族子弟擅长苦读。且华族多任上职,而寒族只可为下臣。”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宗谱既毁,如果两族分考,只会出现伪造宗谱、假冒华族的混乱局面,与其这般不如两族合考。”

  “合考?”王上坐回案前,语调微疑,“你可知这会掀起多大波澜?”

  “不会。”我短暂出声。

  “不会?”他掩不住浓兴,轻快地问道,“怎麽个不会?”

  “长荫院遭毁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此乃不会之一。”王意即为天意,压倒华族的异议,关键看您老人家。今日您只亮了一招,就将祸水东引,这点小事应该不难吧。我抬起头,与之直直对视。

  王上眉梢微动,随意地扬了扬手:“继续。”

  “这场天火应让华族士子心中有数,想要按旧制已是不行,如此只要在新制上偏向他们,华族的反对应会降低。”

  王上jiāo叠双手,靠着椅背,懒懒睨视,眼中闪出异采:“那新制,丰爱卿可有打算?”

  我垂眸视地,假作不安地挠了挠头,半晌沮丧开口:“下臣不才,具体的一时还想不出。”

  伴君留三分,侍王傻三分。

  如果此时我说出打算,那不是摆明了告诉他:您的心思我事先都琢磨透了,您会这么着、那么着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早就等着您问我答了。试问有哪个君王喜欢被看成一个透明人?试问有哪个君王能接纳一个猜透自己心思的臣子?

  没有,从来没有。因此与君王角力,必要示弱,切记切记。

  “也是,这倒急不得。”他慢慢一声,似带着几分了然,又似扬着几分轻松,“孤给你五日,五日后上本详议。”

  “是,臣遵旨。”好像闯过了鬼门关,我终于松了口气。

  “爱卿平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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