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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_卿妃【完结】(186)

  殿……下……

  内庭里怎会有殿下?

  “王上并未召见,还请殿下慎行!”

  脚步声一前一后,似在紧紧追随。

  哗地一声珠帘漫卷,帘口的那人逆着光,墨发红袍凝着淡邈微光。

  “殿下!”内侍长得显匍匐在地,“宫规铁律,擅入后宫者视为谋逆,还请九殿下三思。”

  在场者无不瞠目,谋逆啊,殿下步步为营,岂能因此留人口舌?

  “哼。”yīn影遮面,薄唇微微翘起,“那又怎样。”凌翼然答的肆意,行的张扬,随手一带雕花木门哐地合上。

  怎样?又能怎样?

  得显愣在地上,眼前珠帘击玉,耳边漫是惊心声响。

  一步,两步,凌翼然艰难地挪动着,不复狷狂。

  地上散着一团团血布,湖色的chuáng褥已浸鲜红,那人仰面躺着,脸颊透着死气沉沉的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张开口,喉间却发不出声。

  太过专注地看着,当她指间微微有动,凌翼然立刻将人搂在怀里。

  “卿卿。”她浑身透着凉,完全没有染上夏日的燥热。

  “太医呢。”凌翼然按着她左肩的伤口,聚煞的眼眸淡淡一扫,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太医们在替王上会诊。”放下已见汤底的玉碗,淡浓无奈答道“……”怀里的人咬着唇,压抑着猫儿似的苦吟。

  “痛就叫出来。”轻轻拂过她的眼皮,凌翼然俯下身沙哑道。

  秀眉微蹙,梦中似在沉思。

  “卿卿,不要忍。”他柔声哄着,“是我啊,允之。”

  轻掀的唇瓣霎时抿起,痛苦的低吟被锁得妥妥当当。

  “六幺。”凌翼然不悦开口。

  “殿下。”门外轻轻应着。

  盖住luǒ露的左肩,凌翼然将她打横抱起:“传三品以上太医去白萼殿看诊。”

  抱着拂尘,六幺瞠目结舌地望着穿帘而出的主子:“可是……”

  森冽yīn鹜地睥睨,凌翼然卷着骇人的煞气。

  “是……是!”六幺俯身长拜。

  偌大的宫殿静悄悄,众人眼中只有那身似火红袍。

  张扬的颜色点燃了闷热的夏夜,在长长的宫道中渐远,渐远…………

  繁星映水,渔火连心。江上,一叶扁舟随波逐流,船舷上立着两人,仙风道骨不似凡人。

  “为何去云都?”鹤发白须迎风扬起,丰怀瑾看向身侧老友。

  大和尚微微笑着,并未接言。

  月离于毕,摇光正南,明亮了十六载的后星渐渐黯淡,一切真会照着命格那般进行么?

  仰望浩浩天际,了无微哂。

  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阔天高任纵横。别忘了,那位可是弦月君啊。

  “了无。”丰怀瑾白眉轻拢,似有一叹,“你可猜到了什么?”

  避而不答,大和尚抬起手,遥指东天,“你看。”

  顺着鼓扬僧袍,丰怀瑾举首望天。

  “正夏之夜,心宿出于东方,七月流火,主位商星红光熠熠。”月面之东,一颗赤星闪耀,“西方七宿参居要害,主司冬季。参者青龙,商者赤螭,原为亲兄弟。二星生来不合,后又因弦月互生嫌隙。既而此出彼没,彼出此没,永不同耀一天。”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丰怀瑾轻声吟诵,不知不觉已舟行数里。

  “两两不见终因月,今生再遇也缘卿。”了无偏首眈向西天。

  寒星似水,清光流溢。

  “参宿……”丰怀瑾喃喃自语,“怎会……”

  盛夏时节,参商同出一天,神鲲何宁?

  遥望下弦月,二宿也惊心。

  风起微澜,了无望江兴叹:“自圣贤帝之后,皇气渐尽。而如今地上盘旋二龙,青龙、赤螭,孰胜孰负?今生谁赢?”

  天人不知,知者唯卿卿。

  ……

  再次醒来已是隔天清晨,眼前飘着轻幔,鼻间满是花香,她无神地望着chuáng顶,只觉肩上火辣辣的烧着。

  是噩梦么?

  她还在怀疑,可泛滥的痛感却将她拉回现实。

  原来是真的……

  六月的阳光太过炫目,她捂着脸,一动不动地躺在chuáng上。

  上一世父母之qíng淡泊,她孑然一身总是凄凉。因缘际会投生这里,得到了期盼已久的亲qíng,她好感恩好珍惜。可为何幸福总是那么短暂,她恨过怨过而后振作。她那么努力的活着,不过是想同心爱的人在一起,只想在一起罢了。

  难道这也是奢望么?

  她捣着眼,无力感如小虫钻进她的四肢百骸,如惊涛骇làng霎时席卷全身。

  窗外的花枝上停着两只嫩huáng色的小雀,叽叽喳喳地互诉qíng语。她兀自躺着,连屏风外的轻响也没能在意。

  “想清楚了么?”看着眼前相貌平凡的少年,六幺轻问。

  “嗯。”张弥微微颔首,耳垂上的血痣鲜红yù滴。

  “你要明白除了王,宫里是没有真男人的。”这个孩子怎么就想不开呢?

  无视六幺奇怪的打量,张弥回身望着山水画屏之后。青萼色的纱幔如波dàng漾,chuáng上的人举手掩面,周身散发出落寞感伤。

  “大人?”他举步轻唤,声音隐隐不稳。

  幔间的人动了动,妖美的眸子绽出喜色,他绕过画屏垂首立在chuáng前:“大人,您醒了。”

  “弥儿?”她拖着左臂慢慢坐起,“这是哪儿?”

  “大人,这里是白萼殿。”他压抑着过分欣喜的qíng绪,话音低柔中带着一丝异样,薄薄的假面微有颤抖。

  是了,浮动在空气中的正是玉簪花香,这儿允之母妃生前的居所,青宫的禁地。

  拨开纱幔,她走下古雅的木chuáng:“弥……”

  眩晕感突如其来,她扶着张弥的臂膀,及腰的长发散落在侧。

  “大人?”

  “没事。”她抚额轻问,“弥儿你怎么进宫了?”

  避而不答,张弥径直将她扶上chuáng缘,取过净口瓷瓶伺候她梳洗。

  “弥儿。”冷眼扫过屏外的宫侍,月下沉声低问,“我嫂嫂呢?”

  “将军夫人在为娘娘守灵。”瞧出她的警觉,张弥移了两步挡住他人的视线。

  “只有她一人?” 留夏夏不住,满庭玉搔头。帘外玉簪垂枝,月下端坐窗前,指尖漫不经心地穿过长发。

  “成妃娘娘膝下无子,王上命十四殿下为孝子,伏波将军为主祭。”拿起案上的犀角梳,张弥尽心梳理着那一头黑滑的青丝,“如今将军奉命镇守西北不得归朝,将军长子按例代为祭拜。”

  彦儿也在宫中?心头的不安渐渐成形,她眯起秀眸,目光凌厉地看向镜里:“北乱已平,我哥哥为何不得归朝?”

  犀角梳一滞,他下意识地垂眸。

  “弥儿?”

  这消息怎能让大人知道,若知道了,她……

  抿着唇,张弥默默地为她打起小辫。

  “镇守西北,防的是眠州么?”

  他倏地抬首,落入那双了然的美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先前是她被噩耗冲昏了头,竟没发现其中的蹊跷。眠州危难,弄墨病急,西北戍防,一切好似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让她一步步走进早已预设好的陷阱。

  人生好像是一个圆,不论她如何努力,如何不屈,最后还是回到了终点。就如十年前那样,留给她的只有无力只有痛苦,只有百思不得其解却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她那么认真的活着,却终究逃不过这个命?

  面皮猛地一颤,似有什么要破额而出。月下咬牙忍着,一次又一次的隐忍让她几近麻木。

  静默沉沉压抑,张弥缓下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瞥向镜里。镜中的女子花容渐白,美眸泛着如月寒意。突地她打散发辫,任青丝散了一身。

  “大人?”

  “弥儿,替我盘起妇人髻。”

  千山阻道,万水层叠,几多步履无歇。

  直觉一凛,慢慢地,她合上眼,下意识寻找起今后的路来。

  ……

  眼前的人形销骨立,一夕之间青王尽显老态。chuáng边,秋净娴一脸虔诚地念着佛经,富有节奏地敲着木鱼。

  夫者疾病缠身,贤妻祈愿诵经,看起来真是一对恩爱夫妻。

  月下立在门边,始终走不进这诡异的qíng境。

  “废后秋氏。”卧chuáng的人终于开了口。

  “臣妾在。”

  “该上路了。”

  王的声音清清淡淡,没有一丝感qíng。木鱼声渐渐停下,凝着眼前的三尺白绫,秋净娴的语调出奇地平静:“请王上再给臣妾一炷香的时间。”

  “废后也怕死么?”凌准讽道。

  “不。”秋净娴抬起头,回以轻嘲,“臣妾是想为王上念完地藏经啊。”

  御极殿里格外的静,两人眼中是赤luǒluǒ的恨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绝不认输、绝不退让,这就是结发逾廿年的夫妻。

  “王不想知道尹贵妃的事么?”秋净娴笑得轻快。

  眼如利刃,狠绝的目光似要将她穿透。缄默半晌,青王毫无血色的唇瓣慢慢掀起:“准。”

  一字定出成败,秋净娴面露得色,悠悠然拾起小锤。

  “咚、咚、咚。”木鱼声轻快,敲得人一阵心乱。

  半晌,凌准沉沉唤道:“少初。”

  “咚!”声音戛然而止,月下不由瞠目。

  瞥视chuáng下,凌准像是扳回一城,笑得颇为得意:“怎么?废后不知韩月下就是丰少初?”

  十指抠入掌心,秋净娴死死地盯着韩月下,一腔愤恨似要瞬间倾泻。

  “现在你该明白伏波将军为何会拒绝与小七同谋,又为何不给反军留半点生机了吧。”凌准快活大笑,震得胸腔猛颤,“咳……咳……”即便咳出了血,他也没止住笑,“韩月杀原名韩月箫,同眼前这个姑娘一起是前幽振国将军、天将韩柏青之后啊。”

  小锤滑落指间,秋净娴目光空dòng地坐在那里,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没错,一开始他们就是小九的人,孤的伏波将军、一手提拔的少年左相,连最亲近的枕边人……”老目泛出柔光,王的声音隐有下沉,“都是小九那边的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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