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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公子今天不开车_发呆的樱桃子【完结+番外】(143)

  ——这个意思难道是……他想要自己恢复衔蝉奴的完全体,再和他对战?

  ——传说中的boss会这么中二吗?他难道只是想要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过去的一百三十一世,自己都没有复活成功。所以,他是觉得人生寂寞如雪,独孤求败,所以才毁灭了一百三十一次世界吗?

  简而言之,该boss思路清奇。

  ……

  简单了解过事qíng的前因后果,再蹲在应宜声面前,江循心qíng颇为复杂。

  他伸手摁在了应宜声的胸腔处,发现那处坚硬无比,骨头松散,似乎随便一碰就能再次骨折。

  他的心脏,正在这片残垣之中艰难地维持跳动。

  江循垂首,看向这张风华绝代、天工所造的面容,千般qíng绪在胸膛内翻绞。

  他还记得在悟仙山中,此人是怎样的潇洒无羁,曲水流觞,颇有名士雅风,即使要杀自己时,也是一副理所当然之态,仿佛天命落于他一身,他如此行事,只不过是代天而行。

  而现在的他躺在一方糙席之上,只是一团苟延残喘的血ròu,毫无尊严地被吞天之象当做一个传递神魂的工具。

  江循知道时间紧迫,来不及叨bī叨,便不多废话,单刀直入:“我来了。听说你想跟我谈条件?”

  应宜声一开口,便有血沫从嘴角溢出,呼吸间透出一股腐败的恶气:“确有……一事。”

  江循看着他奄奄一息的láng狈模样,掀起一边眉毛,反问:“你不是指望我救你一命吧?”

  伺候应宜声的太女闻言,抬头看向江循,眼中露出祈求的光芒。

  应宜声却笑了,他牵起唇角,定定注视着江循:“……我不至于……那么不要脸。我有一件事,你答应我,我便把神魂还与你……可好?”

  第132章 幸福(四)

  江循曾听谢回音说过应宜声的整套故事, 因此听他有要求, 也并不十分惊讶:“与你胞弟应宜歌之事有关?你想让我复活他?”

  出乎江循意料的, 应宜声摇了摇头。

  他动作有些大,牵扯到体内伤口,他的牙关狠狠一咬, 又有血淅淅沥沥地涌出他的唇角。

  太女垂泪,用手巾徒劳地擦拭着色泽已经黯淡下来的鲜血,尽量不让自己的眼泪落在应宜声身上。

  道观顶部有大片大片的蛛网飘零, 细细的银丝失落在风中, 营营飞舞。蜘蛛大概是许久没来过了,把自己曾经的家彻底遗忘在了风里。

  应宜声望着大片大片的蛛网, 努力噙起笑意,以至于唇角都在隐隐发颤:“……我结下了这样多的仇家。我若死去, 宜歌复活,谁又能来护着他?”

  在努力半晌后, 应宜声终究还是放弃了露出微笑的动作,把脑袋颓然朝后仰去,染着血的牙死死咬住了唇畔, 熬过体内一阵撕裂的锐痛之后, 他喘息两声,一绺被汗彻底打湿的长发挡住了他的右眼。

  缓过一口气,他继续道:“……再说,用衔蝉奴神力复活的人……没有记忆。就算再像,也不再是本人了。……我……我的宜歌, 我的宜歌,独一无二……”

  这回提到应宜歌,终于让他成功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口吻中满是眷恋:“宜歌喜欢吃栗子苏,喜欢吃丁香馄饨,丁香馄饨是刀鱼馅的。我不喜欢吃。但是我每吃一次,都能觉得,宜歌就陪在我身边,站在我身后,在我身体里……活着。活着真好。……只要我不死,世界上最爱应宜歌的人就不会死,宜歌不管什么时候回家,我,都等着他……”

  他唠叨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不过是狂人呓语罢了。江循很平静地注视着他,倾听着他,任凭他将自己的心路历历数来。

  ……一个人若是执着到了极点,哪怕是个疯子,也是值得尊重的。

  看到这样执拗而疯狂的应宜声,江循想到了一个故事,名为“尾生抱柱”。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应宜声固执地守在悟仙山上,守在他昔年获得灵力的冰泉dòng中,把自己囚禁起来,等待衔蝉奴的躯体成熟,等待应宜歌的灵魂转世,最终等来了他的死亡。

  他与痴心的尾生何其相似。

  那厢,应宜声兀自狂语不休:“宜歌,宜歌,我有办法救你,有了衔蝉奴的躯体,有了衔蝉奴的神力,我便能救你。我取了宫徵一门所有人的金丹,将不能用的一一剔去,共计九十九颗金丹。我绘了整百个释迦法阵,定能困得住衔蝉奴……我还养了一个容器,她很完美,她……能给法阵群做最好的、最后的阵眼。我的宜歌,哥哥给你的一切都要是……要是最好的……”

  随立在一旁的乐仁不忍地转过脸去。

  他想也能知道,太女此刻脸上是怎样一番表qíng。

  但江循却彻底明白了。

  ……当年,应宜声辣手将整个宫徵一门屠戮殆尽,为的竟然是那些弟子们的金丹。

  ……为的是能凑齐一个万无一失、十拿九稳的释迦法阵群。

  江循嗟叹之余,也不能放纵应宜声就这么喋喋不休地唠叨下去,他用手抵在他的额间,输入一股灵力,澄明了他的灵台,也打断了他的狂言làng语,“你究竟有何心愿?让我找到吞天之象,为你报仇?”

  应宜声终于清醒了些,眨了眨眼睛,

  看他眼中的神色,江循这次也没有猜到他的真正心愿。

  江循继续猜:“……想要铲除宫家?”

  应宜声缓缓咽了几口血,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小师弟……”

  他抿着唇,似乎是在思考,但半晌之后,他咧开嘴自嘲地一乐,“我忘了……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在余杭……余杭烂柯山。烂柯山的半山腰有一间茅糙房,是我盖的。他就住在那里。”应宜声终于将目光转向了江循,目光柔和得不像话,“他以为我死了。从悟仙山出来后,他就一直跟着我。他……很好,不像宜歌,但是,他很好。”

  说到这里,应宜声竟然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揪住了江循的前襟,那略显机械僵硬的动作,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但只有江循能听到他皮ròu下筋骨被锐物穿透的声响:“我的愿望……很简单,你……你连第四片神魂都用不着……只要你做完了,我便把我手里的神魂给你。”

  江循垂下眼睑,沉吟半晌后,便俯下身来:“你的心愿,说给我听罢。”

  ……

  冬日的烂柯山,沐浴在一片yīn冷寒湿之中,偶有阳光,也带着股粗bào的冷冽,恨不得带着冰锋恶狠狠剐进人的骨fèng里去。天色更是成日的晦暗,cháo湿恶心的气味,就像是被拧gān后随手抛弃的、沾着牛rǔ的旧抹布的气味。

  即使在这样的天气里,谢回音依旧对每一张肮脏的脸笑得羞涩而动人。

  他是那样平平无奇的青年,缩在一方平平无奇的雨布后面,从一只平平无奇的粥锅里舀起粥饭,盛进一只只平平无奇的碗中。

  来人千恩万谢地致以谢辞后,就捧着热粥,到一方牌位前拱手相拜。

  来接受施粥的人多数不识字,即使是识字的,也绝不会知道应宜声所为何人。

  大家都认为,能让谢公子这般崇敬、十数年不改其志,为其侍奉香火、积德行善的人,定也是个积善积福之人。

  今日来吃粥的灾民不多,谢回音忙活了一阵就清闲了下来,他捧起一碗粥,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吸溜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有灾民来了,快速地捡了一筷子咸菜送入口中,就微笑着转向了来人:“您……”

  他呆住了。

  来人腰间一把排笙,天青色衣裳飘飘若飞,一身媚骨仿佛生于幽谷,带着与生俱来的空灵之意。他颀长的身体逆光而立,让谢回音如逐灯之蛾,痴痴地望着他。他的眼睛像是被光芒刺伤了似的,眸里浮现出几丝水光。

  待他回过神来,他把手里的粥碗往旁边一放,笨拙地抬起袖子来,擦了擦被炊烟扑上一层暗灰的脸颊,也抹去了眼角浮动的水光,随即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巨大的幸福让他止不住晕眩。

  他知道这一定是幻觉,但他还是用近乎哭泣的声音唤出了那人的名字:“……师兄……”

  好幸福的幻觉……

  好……

  正在谢回音颠三倒四地出神时,他感觉到一只脚真切地落在了他的头上,微微用力,往下踩紧,权当做打招呼:“哟,小师弟。师兄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那只脚的尺寸、踩在头上的感觉,和过去如出一辙,熟悉得让谢回音想哭。

  于是谢回音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落在冷硬的灰尘中。

  他欣喜地顺着那脚的向下踩踏的力度低下头去,像是一只采到了初chūn第一枝山花的穿山甲,幸福得浑身发抖:“我……我只有粥,师兄……喝粥吗?”

  来人往条凳上一坐,单脚搭上了木桌边缘,眉眼间漾出满满的轻浮笑意:“凑合吧。给我点清粥,也别忘了,过一会儿去给我打酒喝。”

  谢回音说不出话来了,他只能拼命点头,双眸闪烁着动人的微光。

  他此生唯一的幸福记忆,就是陪伴在应宜声身边的岁月。

  他至死也想不到,卑微的祈愿竟然成真了。

  ——师兄转世了,还记得自己。

  ——他又能跟在师兄身边,做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幸福的谢回音。

  谢回音一拜到底,张了张口,嘶哑声音中满是入骨的欢欣:“是,师兄。”

  四周的或站或蹲的难民纷纷纳罕,他们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人,也从没人见过谢公子这副喜悦的模样。

  而茫茫人群中,江循压下斗笠,快步走开。

  他的耳边,回响起应宜声的心愿。

  “给我一个很小的空间,让我的幻象活在那里。”

  “不用很大,从烂柯山到烂柯镇,方圆几十里,足矣。”

  “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幻象陪在身侧,他就能快活一生。”

  “……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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