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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不散眉弯_安宁【完结】(22)

  夏闲娉迟疑了下,看向白世非,只见他背手而立,一动不动地遥望远处街边华灯,神色带着三分空茫,仿佛魂魄飘离了世外不知停在何方,完全不晓谁在身边说着什么。

  心头一阵失落,她咬咬牙,低头走了进去。

  “赵元欢已经到了开封。”任飘然轻声道。

  白世非朝他微微偏了偏脸,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漫不经心地唔了声,眸光再度投向远处灯色楼影外无边的暗夜苍穹,惆怅地想,是天注定么,竟让她见到这一幕,她再也不能原谅他了罢……

  第五章 前尘如水逝

  繁华从来不会长久,如同曾经看过开了谢了的烟花,无论如何璀璨和使人怀念,都只在那一瞬间,燃烧过后了无痕。

  如今方晓,原来qíng份也如烟花一样短暂,开时仿佛繁花盛放,谢时,只觉还来不及抽身它已乍然消逝,那万千宠爱原来也只是如同烟火一般的假象,他的俊俏风流从来无变,变的不过是被他宠爱的人。

  早应知道,这漫长黑夜的路走到最后,只会剩下她独自一人。

  心口一阵一阵地痛,很钝,很闷,象被谁捏在了拳头里,不住收缩,喘息艰难,又仿佛那颗心已被谁生生扯断了去,只剩下无心的自己茫然地簌簌发冷,不晓该如何将之讨回。

  只能任由出壳的灵魂在旁凄凉看着,自己的ròu身备受折磨。

  原来这就是,肝肠一寸一寸地断。

  尚坠垂下笛子,掩着嘴,却怎么也掩不住眼里连续滴落的泪,最后在深夜无人的水阁中,失声低哭起来。

  隐匿在湖边亭子里的身影,听闻哀绝的啜泣声,慢慢红了眼眶。

  见过她之后再无心观灯,回府后直接踱到这亭子来,一个人在黑夜寒风中呆坐良久,最后竟把她等了来,他意外而欢喜,心里又十分酸楚,只哪想到她会如此悲伤,残笛断肠,chuī得断断续续,曲不成曲,泣不成泣。

  良久,痛彻他五脏六腑的低泣声渐渐收起,转成微细的抽噎,在风中隐约飘至,双手的手肘支在石桌上,他以掌心掩脸,满含痛楚的嗓音从指fèng间泄露出去,“这开封府里——”

  握成拳的小手被紧紧咬住食指关节,她倏然刹住抽噎,泪眼望向声音来处,慢慢松了牙齿,垂下手来。

  那微带哽咽的嘶哑,以两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量,继续低低传来。

  “不管宫内宫外无不以为我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总看到她对我赏赐不尽,其实外人又哪里知道,尔虞我诈的皇宫里怎么会有真心真qíng……从前她之所以乐于表现得对我疼爱有加,不过是一种笼络手段,毕竟我白府的财帛金银还时时有用于她……从我父亲还在世,一直到如今,哪次水涝、哪处蝗灾,真正从国库里拨出来赈灾的官银粮食有多少?还不是靠象我家这样的富绅们大力捐赠。”

  他垂下双手,十指jiāo握,低垂的眸光落定在面前的石桌上。

  “三年前我父母接连过世,半年内双亲全失,对我的打击很大,我当时什么念头也没有,只一心想把父亲留下来的营生打理得稳妥出色,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这三年来无论白天黑夜,他几乎把所有闲暇都投入到行商坐贾之上,等他终于从父母过世的懵懂伤心中走出来,恍然醒觉大事不好时,太后对他已起了戒心。

  “我因在伤心中,只顾着埋头做事,毫不遮掩,从而疏忽了朝廷之上。”三年下来白府在各行各业的商号已遍布天下,其间自然免不了需和各地官府打好关系,以白府如今的财势,哪天跺一跺脚,只怕对朝廷内外也不无影响。

  “致使太后觉得,我的存在对她以及整个大宋朝已隐隐形成潜在的威胁,她一早就想对我有所牵制。”只不过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真正和他撕破脸皮,一则为了她一贯重视的名声,二来那样对她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刘娥所掌权位本夺自于今上,非出正统,虽然多年来她悉心培植了不少亲信,但朝中前后几任正副宰相多少还是忠心为主,在她意图进行的不少事qíng上力谏阻止,对她诸多牵制,所以她一贯行事也极其小心谨慎,不愿落下话柄,让那些想扳倒她扶正赵祯的老臣们有机可乘。

  “待我娶了晏迎眉后,太后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可以把晏大人入罪,只等着我去求她,这样她便可以bī我娶夏竦之女。”不外是想在他身边安cha一枚棋子,如同当朝的郭皇后,也是当年她指定给皇上为妻。

  白府虽然财大势大,眼下也还远不足以与她抗衡,“我今日若不从她,只需宫里降下一道懿旨,我家辛苦了整整两代人才创下的这番事业就会毁诸一旦,断送在我这个不肖子孙的手里。”那样他就成了家族的罪人。

  他望向湖中,那半明半暗的身影一动不动,平生第一次,他几乎是出语央求。

  “至多一年半载,我一定会把老太婆拉下马来,把所有事qíng摆平,小坠,我可以发誓,到时定只你一人是我白世非的妻子,今生今世绝不失言。”他越说越低。

  黑暗里分隔两边的二人,良久,谁也不作声。

  象是又过了一更漏那么久,终于,从湖中传来尚坠平静的说话声,淡淡的微沙嗓音飘散在夜空下,有种说不出来的幽然和忧伤。

  “那时我父亲也是这样对我娘说……他说他要娶姨娘是迫不得已,因为姨娘帮他在官场谋得了一席之地……他说他对姨娘没有感qíng,娶她不过是因为她能助他前程。”

  她娘只不过是一个无家无势的弱女子,除了哑忍还能怎么办呢?做夫君的和她说一声,已经给了她三分面子,即便他不和她说,她又能如何?到最后还不是也只能看着他风风光光地纳了妾侍,再带着小女儿随同新婚的俩人一起去赴任。

  那年她五岁。

  原以为过去这许多年后,她早已把从前全都忘记,谁知一旦拂开锈锁上的尘埃,记忆中的往事每一件都仍然清晰,原来早在她的心烙下了伤痕

  “姨娘很是懂得男子的心理,父亲在家事上渐渐对她言听计从,打从她生下儿子以后,父亲对我娘这个旧人那是再不闻不问如弃蔽履。后来,大概因为父亲擅于jiāo际,在几年内平步青云,很快就升了京官,搬到开封府来,后来又转升朝官。当时朝里派系林立,宫中之事本已令他烦不胜烦,姨娘偏又死心不息使尽yīn谋诡计地挑拨,他开始呵责我娘,这一来更是壮了姨娘的胆子,背着他时老是对我娘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以至那段日子里我娘夜夜以泪洗面。”

  尚坠抬手,抹去脸上的泪。

  “我娘的身子原本就已经很弱,这一来更是百病缠身,最后……终于抑郁而终……她才三十岁不到……这样就死了……”破碎的哭声从她的指fèng间飘出。

  早上醒来,去母亲房中寻她时,才发现她已经与世长辞。

  当时她一点也没有哭,顺手扯下搭在木架子上的母亲的衣物,将几间厢房的灯盏都取了来,把灯油全部倒在衣服上,拿到父亲与姨娘的厢房前点燃,踢开门进去将火团直接扔往chuáng上。

  若然当时不是冬天,他们都躺在厚厚的被窝里,非给烧个半死。

  在父亲愕然的怒吼和姨娘恐惧的尖叫声中,她走了出去,拿着火把将所有厅堂窗棂上的糊纸全部点燃,一路往门口烧去,只恨不能把这府里的所有东西通通烧光。

  不多会盛怒不已的父亲披衣出来,喝令惊慌失措的家丁们上来抓人,她才扔了火把飞跑离家。

  那年她十岁。

  “我娘临死前一天曾和我说,如果丈夫要娶别人,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是发下天大誓愿,做妻子的都好早作准备自谋生路,不要同她一般,最后只落得凄凉等死。”

  欧鹭与鸳鸯同戏一池,两者的羽翼怎能相宜?

  无声抹gān眼角最后的泪痕,尚坠站了起来。

  白世非看着她弯腰把笛子轻轻放在石栏上然后转身离去,他垂首,麻木地以额抵着桌上jiāo握的手。

  只觉心如止水。

  第五章 问君几多愁

  子夜时分,第一楼的主寝房内仍隐隐晃动着光亮。

  黑沉沉的天空中不知不觉飘起零星雪花,悄无声息地潜夜而来。

  被火盆薰得暖融的房内,白世非半倚chuáng屏,就着chuáng头处银烛台上燃点着的五支红烛读着手中书卷,一页一页翻过,仿佛看得入神,然而眸光却偶尔不自觉从书页上方飘离,虚凝无所落处,过了会儿回过神来,复又低头看书。

  远处隐约传来更鼓之声。

  笃笃笃,敲门声响,门外白镜轻声道:“公子,邓管家有急事请见。”

  “进来。”白世非搁下书卷。

  邓达园推门而入,“小的接到密信,辽国准备派人出使我朝。”

  白世非下chuáng来,走到镶翡嵌翠的桌子边上,斟了两盏茶,示意他坐下,“宫里还没有动静么?”

  “已经过了好些时日,也不知太后是抹过了前事,还是始终没有抓到薛丞相的把柄,一直按兵不动,没有对他作出任何处置。”

  白世非轻笑,“无非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沉思了一下,抬首道,“赵元欢还住在都亭驿舍吧?”

  “是,密报说他们打算在本月末离开。”

  “明日你送个信儿进宫,让皇上找个借口,譬如说左藏库里的绢帛粮棉有某些物品刚好短缺之类,吩咐三司使暂时先别发放,将赵元欢一行拖延些时日,然后你再拿我的飞帖去拜会玮缙的父亲。”

  语毕白世非又想了想,“还是让邵大去吧,你的身份会惹人注意。”

  “小的会让大管家备好礼品以及带上南方送来的时果。”

  白世非点点头,“嗯,就说我送些珍奇玩意儿给叔父尝尝鲜。”

  “小的方才思索再三,还是没想通公子此番安排用意何在?”

  白世非含笑道,“薛大人在朝廷上暂时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与其让他留在此地惹太后心烦,不知何时就会招来灾祸,还不如索xing给太后制造一个机会将他贬出开封。”

  “原来如此。”邓达园起身,“对了,珠宝铺子差人送来的锦盒,下人们可jiāo到公子手上了?”

  “在这了呢。”

  邓达园告辞离去。

  房内再度变得寂静,白世非在原位坐着没有动,只独自把手里的茶盏慢慢喝完,良久,搁下杯子时唤道,“白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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