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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方少年游_四木【完结+番外】(161)

  “简苍不委屈。”她清和地说了一句话,徐徐褪下窄袖,带动手腕上的指粗铁链叮叮当当作响。

  迎接她的仍是赵大鸿恭顺的姿势。

  简苍走到木椅旁坐了下来,侧头说:“赵大哥,请坐。”看到人没动,她的雪颜上浮起一丝无奈之色:“如果赵大哥执意尊卑之礼,我们的身份很容易bào露。”

  赵大鸿连忙坐在了门槛上。

  简苍微微一笑,侧首:“赵大哥面色凝重,可是侯爷的人找来了么?”

  赵大鸿先低头沉吟:“来了个青衣小相公,面相生,脸色呆滞,只有眼睛稍微松活些。我听他谈吐,像是读过书的文人,再试探他身手,的确没什么内力,就两三下花架子。”

  简苍只是笑着,神qíng温和无虞。

  赵大鸿接着说:“我卸了他一边肩胛,他痛昏过去,躺在马厩里半死不活。”

  简苍连忙站了起来,端着双手朝外走:“你让开,我去看看——不能这么随意折磨人家。”门口马上让开了,她边走边说:“我们就算在逃亡,也不能有疑心就故意折磨人,他那也是一条命。”

  赵大鸿闪身掠向门墙边,稍加劝阻:“妹子不用去,我们才来这里五天,很多事qíng要多加小心!”

  简苍没折回脚步,一路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远去了。赵大鸿叹口气,脚尖一点,轻飘飘赶了过去。他先截住她的正身面向,抬脚踢了一下混在烂糙里软成一团的初一:“给老子起来!”

  初一低声呻吟了几句,然后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映出黑夜的星亮。简苍探身出来,瞧了瞧他的面容,抿嘴而笑:“果然是个俊秀的小相公。”

  初一这下才像完全清醒了过来,撑着肩膀挪到土墙边,靠坐好:“赵大哥找我有事?”

  简苍蹲下身子,扬手轻轻触摸初一肩胛,温声问:“疼吗?”

  初一赶紧点头,甩动一滴汗珠顺着秀气下巴蜿蜒而下。赵大鸿看了又是呸地一口:“熊老子地不顶事。是个男人这么弱。”简苍隔衣摸索初一伤口,两臂扳住肩胛骨,稍稍运气,喀嚓一声,又给他把骨头斧正定住。

  一种极淡的熏香渗开来,随着简苍身躯的远近而起伏不停。味道细而不腻,胜似清风拂地,远比中原采香之法高雅。

  竟是不同于涂香燃香的域外品种,苏合安息。

  初一凝神猛嗅了一口,才转脸连声叫唤,看得赵大鸿赶上去又补了一脚:“你他娘地再叫?还不快谢谢我这妹子?——别看我妹子手上戴着锁,她也是从牢里跑出来的难民,心肠可好咧——你他娘的吓成这个脸色?奶奶个熊!”

  “好了好了赵大哥,你帮我把热水端给前面的百姓,不准再欺负他了。”

  疏朗星空下,黑衣柔美的简苍护住了初一的身子,两粒瞳仁清得像山涧流水,与语声一致的温柔。初一看着她,眼中沉笃加深,又很快隐入了夜色里。他伸出藏在袖子里的手,趁她搀扶他起身时,将涂了蝴蝶药粉的左掌摸向她的头发。

  极轻淡的木芙蓉粉末沾染在简苍秀发上,像是船入碧波,消逝了水褶子的痕迹。

  “多谢姑娘。”初一温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汗颜上来说一声,如果合您的眼缘,就把这文用“晋江收藏”收了吧,让俺心里有个底,知道多少人在看武侠言qíng,谢谢

  ☆、逆天

  “小相公过来打水!”

  “把廊子里扫gān净!”

  天未亮,赵大鸿站在寨子中间,扯着嗓子吼开了。在简苍的恳求下,赵大当家收留了初一,随口使唤,任意打骂。初一挨打时只侧偏了头,不让掌风扇到脸,忍住rǔ骂一声不吭。他的外衫褴褛散开,随风飘着青布条,第三天实在脏得狠了,赵大鸿一掌劈下来,打得初一咳出的鲜血溅在前襟上,那上面立刻透出一块灰黑。

  “去给我换身衣服,你看你这个鬼样子!”

  面对白净嘴角淌下来的鲜红血迹,赵大鸿的气势终于松了松:“站在这里又不作声,惹人生厌——”

  初一摇摇晃晃地站着,垂下眼睑,漆黑的眸子黯淡无光。“当家的还不相信我吗?”他缓缓抹了嘴角,低声说:“如果害怕,你可以马上杀了我,我绝对没力气反抗。”

  “你他娘的小相公!说话透着股味儿,问你又他娘的装傻充愣,不说个道理来。”

  初一慢慢抬起了眼睛,眉峰凝结一层霜寒,衬得整张脸清冷如雪湖。“我们都是苟延乱世的平民,分个什么见外的心?我初一只听该听的话,只做该做的事,从来都对得起天地良心!”

  他并没有十足把握取信于赵大鸿,但他愿意步步为营,慢慢攻心。

  三天了,他忍受了所有刁难,以沉默低弱的姿势应对过去。

  赵大鸿还在迟疑,盯着他不说话。

  初一暗运劲,又咳嗽出一口血,身子还是挺得笔直,那抹细血丝沿着嘴角流下,凄厉地拉出一道红痕,映着白皙的皮肤,尤为触目惊心。

  果然,叮当响的铁镣声快速传来,黑裙身影一阵风卷过,带来了简苍关切的眼神。“初一,你还好吗?”她转过脸对赵大鸿加大了声音:“赵大哥!你又欺负初一!”

  赵大鸿连忙换上笑脸,有一下没一下拉着胡子,门牙关不住风:“哪有哪有,我是在照顾小相公,叫他去喂马,不用做粗活了。”

  初一低低身子,转头朝后山走去。他走得慢,还不时抹去嘴角的血。身后赵大鸿咂嘴说:“妹子,你再忍忍,我在想办法取了你的锁链。”

  简苍温和的声音传来:“不要紧,我戴习惯了。”

  她的手链叮当脆响,链节极开,但造工jīng细,无论用什么利器都斩不断。初一亲眼看到赵大鸿砍弯了几把大背刀,那链口都是铿锵冒火,坚硬得纹丝不动。

  初一慢慢走到后山腰,远处官道上涌起一阵huáng土尘烟,三十匹jīng壮黑马分两排打头走过,毛色一律油光,四蹄矫健如飞。

  押镖本是江湖走卒寻常生计,但这等前场排头显然声势不凡——按照惯例,联合镖队会派出三十骑当先探山开道,打点好各路势力,随后等第二天的箱车队压阵跟进。

  初一细细打量“威远”“震天”的旗号,在迎风招展的五色镖旗空隙间寻找他的目标名号——文武。

  文武果然在里面,镶着金丝的黑锦旗面,正鼓动如鹰。

  初一最后看了一眼,定下心神,躬身去疏落糙林里挖糙药。秋初几株紫苏叶还颤巍巍地昂着头,他看了大喜,顺手将破衫子褪下来,包了一兜的棠棣果回去。

  前面木廊子里东倒西歪坐满了流民,孩子躺在母亲臂弯里哇哇大哭。初一打扫庭院时曾摸过小孩的额头,去了趟柴房后,就将煎熬好的糙药水捧回来,对着两眼呆滞的母亲说:“孩子可能得了风寒,这是紫苏汤,快趁热喂下去。”

  瘦小的女人依言而行。孩子喝下汤药,腹中可能温热,不大一会就睡了。旁边有位白发妇人推了推抱孩子的娘亲,见她不动,叹气说:“狗娃的爹被辽国人戳穿了头,狗娃娘看到娃爹死了,爬过去哭,辽国人骑马踩住了她的右腿,她想护住狗娃,就挣断腿根滚了出来……现在变得痴傻了些……”

  这句话好像恶寒里的冷风,余下噤声不语的妇孺们开始打起了哆嗦。她们残露在烂衣外的四肢都有些不健全,断手或瘸脚,上面布满了黑痂,每天夜里,躺在马厩里的初一总能听到前面传来的呻吟——想必冷风刮在断肢处,巨大的痛楚让她们发出了声音。

  初一眼一沉,轻问:“是辽国的黑鹰军做的?”

  那名白发妇人点头:“我听老头子说,黑鹰是辽国的骑军营,叫什么‘来无影去无踪’,没想到这么快的马还是踏死了我家老头子。”

  说着,她嘟嘟囔囔着哭了起来:“那些杀千刀的鬼啊!不放过一个汉人,村子都被烧光了!”

  初一砍了些树gān给她们做支撑,卷起衣袖给她们清理脏污的黑血块。简苍正好提着一大桶水挪到长廊口,喘着气。他连忙走过去拎起木桶。

  “用这个擦洗创口。”她抹去汗珠说道,“这里有我,你是男人,回避下吧。”

  简苍的笑容极为温和,犹如chūn冰解冻,明丽的涟漪一圈圈dàng开。她低头查视底下众人的伤残患处,饶是如此温柔的人,也禁不住敛了笑脸,身子在微微颤抖。

  初一站在流离失所的民众中,环顾四周。他想起了父亲对他说的一句话,也慢慢吐露出来:“争地以战,杀人盈野——这些百姓也委实无辜。”

  他看着简苍,眸子里的光沉寂若黑,敛不住半点星辉:“千年前有位智者为民请命,呼吁国君不要滥杀无辜,应该聚民心,养善德,可眼下到了我们这里,这种仁慈已经没落。简姑娘,每次我看着你雍容气度时,总是忍不住在想,如果你是那位先者,你会去劝阻国君止杀戮吗?”

  简苍低着头,一两点泪珠犹如风打柳枝,柔曼垂落:“初一可是在怪责我?”

  “不敢。”

  初一尽量对简苍笑了笑,掉头朝马厩走去。他相信满目疮痍的大地,饿殍充途的惨景,他身后的简苍已经看够了。

  赵大鸿站在阳光下,身姿魁梧。他等着初一走过来,说:“食槽里有酒味,你给马喂了什么?”

  初一垂眼走进马厩,一下一下抚摸着马鬃:“发酵的棠棣果能提升马的胃口,刺激血脉流动,对马很有好处。”

  枣红马嚼了两口槽食,吐出舌头,卷了下初一的手掌心。初一拍拍它的头,微叹:“多吃点。”

  赵大鸿扯着胡子,盯住初一猛看。“跟马也混熟了?”

  初一转脸叹息:“我做什么事都当着赵大哥的面来,赵大哥还是不放心吗?”

  赵大鸿咧嘴笑:“差不多相信了。要是你明天帮我劫趟镖,我更是相信了。”

  初一显露出很吃惊的样子:“赵大哥想劫镖?”但是嘴角不知不觉带了点浅笑,眼睛也明亮了起来。赵大鸿一巴掌招呼了过来,他连忙低头闪过。

  “你他娘的乐和个屁!当qiáng盗的不去打劫吃什么?你给我准备准备,明早一亮上前山探路子!”

  这一晚月朗星稀,初一躺在马厩糙棚顶,仰望素淡光辉的夜空。枣红马陪着他沉寂,他默默地盘算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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