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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_绞刑架下的祈祷/祈祷君【完结】(167)

  他们在做这一切的时候,王氏就倚在那间阳宅的门边抹着眼泪看着他们,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似的。

  贺穆兰做完了这一切,带着阿单卓进了屋,开始向双方引见:“这是我的同袍,郎将丘林莫震的夫人,她娘家姓王,你喊她王姨就好。”

  “王姨安好。”

  阿单卓跪下磕了一个头。

  王氏也伏□子回礼。

  “这是我昔日火长的儿子,叫做阿单卓。他今年刚刚十八,比你那儿子小上一岁。他年前来拜访我,所以我带着他出来游历,长长见识。”贺穆兰看着王氏,有些期待地问她:“既然乡人和我说你们都死了是假的,那丘林豹突应该没有事吧?他去哪里了,难道去打猎了?”

  一说到丘林莫震的儿子,王氏的脸色就唰的一下白了,而后白色又变成了红色。阿单卓坐在贺穆兰的背后,看着这位境遇和他家类似的妇人面色复杂,不由得好奇那个叫“豹突”的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吗,所以不是因为听到了那个传闻不再送东西来了……”她开始小声地自言自语。“……而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个事实让她又羞愧又难过,继而升上来的是失而复得的欢喜和害怕对方知道真相以后的厌恶。

  所以王氏犹豫了许久,最终却是怯懦地开了口:“乡人说的没错,这边的丘林……已经没人了。”

  “什么?”贺穆兰瞪大了眼睛猛然站起了身。“究竟出了什么事?发生什么事qíng了吗?”

  “豹儿他打猎跌下山谷,连尸首都没找到,肯定是被什么豺láng虎豹给吃了……”王氏捂着脸嘤嘤嘤地哭了起来,“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没照顾好夫君的儿子,您就不要问了。”

  “那乡人们?还有丘林莫震的弟弟呢?不是和你们一起住的吗?”

  “他几年前就回祖地去了,早就不在这里住了。”王氏抽泣着解释。

  “他回祖地?他答应丘林莫震要照顾你们妻儿的……”贺穆兰不可思议,“男儿一诺千金,我是女儿,尚且说到做到,他和你们是血ròu至亲……”

  “您别说了,说了我更难受啊!”

  王氏嚎啕大哭了起来。“为什么莫震要丢下我们母子,就算有您照顾,这世道怎么好过啊!他是小叔,我是寡嫂,他受不住别人的闲言碎语走了也是正常的,不能因为他是血ròu至亲就qiáng迫他照顾我们……只怪我们命苦!”

  寡嫂?小叔?

  这王氏到底在说什么?

  她的意思是指丘林莫震的弟弟莫雷忌惮乡间的闲言碎语,所以不管不顾的回老家去了吗?

  这怎么可能?鲜卑人本来就有兄死纳了嫂嫂的惯例,虽然有些弟嫂之间根本不会发生**关系,但也要以妻子的名义赡养兄弟的家人,这在鲜卑族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啊!

  就算真成亲了也没什么,更何况只是比邻而居照顾而已!

  贺穆兰还yù再问,阿单卓在她的身后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角,贺穆兰回过头去,却发现阿单卓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很少主动说出自己什么看法,想到阿单卓家也是寡母带着孩子在同族中生活,也许真有什么隐qíng她不知道也不一定,所以只好闭口不言,再也不追问了。

  王氏见贺穆兰不再追问,明显松了一口气,眼泪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贺穆兰心中烦闷,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哭到这般地步,哭的别人心肝都乱了。

  “我……我出去透透气。”

  贺穆兰猛然站起来,问了个罪后出了屋子,对着丘林莫震的坟茔长舒一口气。

  这时候,她才发现丘林莫震的坟茔旁有个小小的鼓包,只是没有墓碑也没有任何像是土坟的样子,所以她才没有往那方面想。

  所以,那是丘林豹突的坟墓吗?因为死不见尸,所以立的衣冠冢?

  那妇人住在这里,是给儿子和丈夫守坟,想要一家人住在一起?

  “嘁,我难道是傻子吗?”

  贺穆兰被这根本一点都不làng漫的猜测给激怒了,皱着眉头恨不得冲进去再bī问一番才好。

  她有眼睛能看,有耳朵会听,若是王氏还住在自家宅子里,她说这些话她还信,可是现在都已经住在这鬼地方了,乡人都是避之不及或者厌恶万分的态度,她自己也一说起往事就羞愧难当的样子,难道当她是瞎了吗?

  她到底在瞒什么?

  贺穆兰一下子就对这个女人产生了芥蒂之心。

  没过一会儿,脚步声从她的身后穿了出来。

  这里穿着靴子的只有两人,跟上来的是谁,不言而喻。

  “你也出来了。”贺穆兰头都没回。

  “嗯。”阿单卓的声音有些沉闷。

  “我们去远一点走走吧。”

  她抬起脚,朝着土坡的另一头走去。

  两人走到土山的边沿,看着山下大片大片的树丛,都沉默不语。

  “你觉得王氏说的话可信吗?”贺穆兰终于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为何要拽我的衣角?”

  “说实话,从小市乡那些乡民都说丘林家死绝了开始,我就知道这户人家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阿单卓的话语中有一种让人觉得压抑的东西。

  “花姨,你是不知道孤儿寡母在乡间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人们即使在背后如何说你们家的不是,可是在外面,尤其是在外人面前,还是会维护战死者家人的尊严的。”

  “我阿爷走的早,我四岁就没了阿爷,我阿母带着我十分困难,虽有您的照顾,也有您名头的庇护,对于我家的闲言碎语从来都没断绝过。我阿母从来不自己出门,要有说亲的人家也赶出去,并不是因为阿母要守节或者为了名声……”

  阿单卓捏了捏拳。“是因为我们需要宗族的庇护。我阿母必须表现出让宗族值得为我打算的价值。”

  鲜卑人除族和汉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鲜卑男子,尤其是军户,自出生起就有永业田,若是成年了,还会有更多的田地分配。鲜卑军户娶妻会有朝廷负责说媒,有挑选的余地,还会得到军府给的补贴。

  若是哪个军户家里要是有其他的一技之长,会分配到不少额外的活计,得到不少私活,这些都是收入的来源。

  比如花家小弟善于养马,家中替军中养了许多战马;阿单卓臂力惊人,会去铁匠铺帮忙铸造兵器。

  军户是不能自己找工作的,没有入伍的时候只能靠种田维持生计,田地要是出产不好,一家子就会过得十分艰难。这时候,族里要是分配给你其他的工作,就不算自己找“私活”,而且还能得到不少好名声。

  同族是军中最好的纽带关系,花木兰出身怀朔,左军中就有怀朔军团,中军也有武川军团,他们以同族同地域为核心,共同进退,齐心合力,有时候往往比一般的jīng锐部队还能爆发出qiáng大的战斗力。

  这些都是鲜卑人家灌注在血液里的传统和jīng神,就如汉人永远忘不了那礼仪宗法一般,鲜卑人将荣誉和建功立业当做评判一切的基准。

  可在那之前,首先得活下去。

  “这里是上党,比我们北方六镇qíng况更复杂。我所在的武川,汉人只占不到一成,您居住的怀朔,也是以鲜卑人和杂胡为主。但这里是上党,汉人鲜卑人一半一半,还有羌、羯、杂胡等各族之人混居,谁也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阿单卓挠了挠头,“我也觉得王姨有所隐瞒,可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若真做出什么错事,像是这样的下场也已经足够可怜了。如是她有杀人放火,乡里是不会放过她的,那只能说,她做的是所有人都看不惯,却又无法直接做出指责和惩罚的事qíng……”

  “若是那样的话……”阿单卓望了望天,“我们就当不知道吧。”

  “当不知道?”贺穆兰回身看了一眼。“怎么可能当不知道?”

  “我们是过客不是吗?”阿单卓想的很明白。“每个人的路是自己选的,她选了自己想走的路,会走到什么样的尽头,也是她自己应该明白的啊。哪怕是自作自受,花姨你做的也够多了。”

  “你将我们抚养到成年,还经常派亲兵到我们家里嘘寒问暖,又给我们写信、找师傅学习武艺……您做的够多了。我们的父亲又不是为了救您而死的,您出于同袍的道义抚养我们长大,已经让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报答才好,而后的路都该自己走,否则那才真叫对不起祖宗门楣。”

  “我不是为了你们要报答与我才……”

  贺穆兰呐呐地解释。花木兰从来没有想过报答的事,她就是那样一个人,因为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而就这样去做了。

  “因为这样,我们更是要走上正直的道路才行。”阿单卓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是承担了如此多的‘善意’才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应该做的是让人们觉得他们的‘善意’有价值,而不是辜负它。”

  “所以……”阿单卓的声音中莫名的有些悲怆。“花姨,不要再问了。若是他们做了不好的事,以后就将他们当做‘陌生人’,彻底撒开手去,你已经做到你所有该做的了。一个正直的人不会因为您缺席了他人生中短短的一年就变坏啊。如果他们没有做不好的事,那他们已经无愧于你的‘善意’,您又何必去追根究底呢?”

  “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贺穆兰被阿单卓的话绕的有些晕,“你的意思是,王氏要做错了事,她现在这样就已经是承担了苦果,而我已经做到了我该做到的,所以不必介怀。如果她没做错事,那我更不用问了,因为我不需要质疑一个没有做错事的人……”

  “你是这个意思吗?”

  “大概吧。不过,看这样子……”

  阿单卓抿了抿唇。

  “不像是无愧于心的样子啊。”

  ***

  阿单卓可能从小经历的很多,而且站得角度和贺穆兰截然不同,所以他想的东西和贺穆兰的完全不一样。

  阿单卓想的是作为一个受到善意馈赠的家庭,虽不说一定要出人头地,但至少不能让人寒心。而从他们做出连自己都羞愧的事qíng开始,做出善意举动的人就可以撒开手去了,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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