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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_随宇而安【完结】(25)

  苏昀的官袍被换下,身上套着宽松的白袍,白色纱布斜到左腰紧紧包扎着伤口,为避免压到伤口,医童在一旁守着他,让他侧躺着,右肩上的白色纱布隐隐渗出了血色。

  我走到他chuáng前,低头看着他紧闭的双眸,昏迷中眉心因疼痛而微微蹙起。

  裴铮问太医道:“不是说苏御史醒来了吗?”

  太医躬身答道:“苏御史之前醒过一次,但因治伤之痛非常人能忍,微臣便自作主张,在药中下了安定之药,让他能够减轻疼痛。”

  我点了点头,走回裴铮身边,拉起他的一只手,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查。”

  裴铮指尖微动,弯下腰来与我平视,温声说:“我会派人查清这件事。”

  我又写了个字:“易。”

  “易……”裴铮挑了下眉,“易道临?你想让他查?”

  我一点头,写道:“宣。”

  此时,裴铮对我百般迁就,我如何说,他便如何做,立刻让人宣了易道临进宫面圣。

  小路子又来报,说舅母及时救出了贺兰,已经压过惊,方小侯爷急求入宫,小王爷bào跳如雷,几乎要二次放火,莲姑正在阻止。

  “陛下,该怎么办才好啊……”小路子哭丧着脸问。

  我对他招了招手,他忙上前来弓着腰讨招,我在他手心写了个字:“滚。”

  裴铮看得真切,不厚道地轻笑一声,我仰头直视了他,右手食指不含糊地指着门口的方向,他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

  我用口型说:“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他微眯了下眼,深呼吸了口气,笑了,说:“好,我就在外面,有事的话喊我。”又想起我还不能说话,便自嘲一笑,“我在外面等你。”

  他出去之时将门带上,将所有声音阻绝在外,小屋里只有安静的呼吸声和淡淡的药香。

  中药的香,有种淡淡的苦涩味道。喜欢的人爱极,厌恶的人怕极,若喜欢了,就瞧不见他的缺点,厌恶了,却瞧不见他的优点。

  对人何尝不是这样。

  我这人公平得很,谁待我真心,我便以真心相待,但怕的并非无真心待我之人,而是错认,或者错过。

  那时在女官署,他想救的不是裴笙,也不是“陛下”,而是 “相思”……

  其实这两个字,并非他第一次唤出口。当年他一笔一划教我临摹,一开始写的,便是这两个字。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少年嗓音清朗,柔而不媚,浅笑着重复了一遍末两个字,“相思……”

  我登基后,这二字,便须避讳。世人皆知我的名字所出,那首《相思》,却在民间成了绝响,人人皆知,却不得教习念诵。

  他也再没有唤过我的名字,如少年时一般。

  我也以为他也别人一样早忘了我的名姓,只将我当做“陛下”,却没料到,那两个字脱口而出时,像许多年前那样自然,就像日日夜夜,唤了无数遍一样……

  苏焕卿。

  寡人该赏你救驾有功,还是欺君之罪。

  你说自己喜欢的人是裴笙,果真是吗?

  我伸出手,轻轻抚过他舒展不开的眉心。他此刻所忍受的所有疼痛,都是代我承受的。我却仍然感觉到疼痛,在左心口的地方,一阵阵的揪疼。

  当时我问你那句话,你若不曾骗我,或许我不会走向另一条路。

  我没有等他醒来,只在屋里坐了片刻便推门出来。裴铮背对着我站在树下,双手环在胸前,不知在望着什么想着什么,听到门开的声音,他垂下手,袖口微dàng,缓缓转过身来。

  “过来。”他轻声说。

  院子里只有我和他两人,我本是想过去的,听他这么说,却又起了叛逆心,站住了不动,只盯着他看。

  他别过脸,轻笑着叹了口气,又像是松了口气,挑着眉梢斜睨我,唇畔噙着三分笑意,见我不过去,他便缓缓走了过来。

  我盯着他一步步走近,直到剩下半臂距离,他从袖底掏出一个青色小瓷盒,打开了盖子,溢出清冽的芳香。

  我一眼便认出是五爹的药。原先宫里备下了许多,但因我素来健康甚少用上,久而久之也不知仍在何处了。裴铮手中的药盒,应是五爹给他的。

  “你五爹说,‘豆豆粗心大意,灵丹妙药也不知珍惜,总有一日叫她扔到chuáng底下去。裴铮你离她近些,便在你这里留一份备用。’”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无名指帮我上药。指腹沾着白色的药膏擦过我的脸颊,感觉清清凉凉的,原先那点刺痛感也渐渐消失了。裴铮的指尖却在我脸颊上流连不去,滑至下颚,轻轻捏住了,低声问:“豆豆,我离你,真的近吗?”

  我心中像是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发出的音低沉而绵长。

  他抱了我一下,在我眉心印下一个吻,鼻息拂过我额前的发,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女人像猫,谁对她好,给点甜头,她就跟着走了。我要给你多少甜头,你才能下定决心跟我一生一世?”

  我摇了摇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我。

  裴铮闷笑道:“是,是我跟着你,我的陛下……”他的尾音像是一声叹息,“你没有因此动摇,我却不知该喜该忧。”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他怀抱中退开,纵然我仍有些留恋他的温度。

  当前我要做的事,是查清真相。

  我让裴铮先回丞相府,结果他竟然大胆抗旨。我怒瞪他,表示于礼不合,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是吗,所以呢?”

  我颓然望着他,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险些就崩在那儿了,他硬要进宫护驾,我再扛着“礼制”这面大旗,估计也拦不住他。崇光新政后,革除旧弊,许多旧礼也都已经不兴了。他先前不过是在群臣面前碍着我的面子才应下的吧。

  我有些羞恼地让小路子把他领去离我的寝宫最远的那间宫殿,而后才去宣室见易道临。

  他早已等候许久。

  不只是在宣室外的这一炷香功夫,他等了整整五年,从崇光元年,到如今崇光五年。

  我还记得当年太清池畔的探花郎,但让我记住他的,却不是那一日的琼林宴,而是早在琼林宴之前,我易装潜入太学府,暗中考察诸学子。

  三人论政,一人说:“他日必是苏党天下。”

  另一人说:“未必,几位辅政大臣貌合神离,党同伐异,沈相分明让他们相互制约以持平衡,真正的权力仍在皇家手中。”

  第三人沉默不语。

  那二人问他:“你如何看这局势变化?”

  那人仍是沉默了许久,才发出一声冷笑:“绛紫夺朱,非衣之祸也。”

  那时非但那两人没听明白,我也没听懂,却因为不懂而记下了。直到崇光新政后,满朝文武成为一言堂,我才知道那人言语中的意思。

  绛紫为邪,朱为正,紫为一品朝服,朱乃皇权之色。一品权臣代帝而取之,非衣之祸。非衣者,裴也。

  崇光元年,裴铮仍在做最后的伪装,在辅政大臣眼中,是一个循规蹈矩会做事也会做人的好青年,起于微末,不卑不亢,温文儒雅,是各派争相拉拢的对象,他们大概想象不到,在不久的将来,会被他们眼中的好青年一一扳倒。

  也是在那之后的某个瞬间,我恍然想起了易道临的话。他的目光,看得比谁都远,也比谁都准。一个冷眼看透了局势的聪明人,怎么会为那样可笑的理由放弃翰林院的大好前程,选择了自我放逐,只身赴朔方?

  他定然别有图谋。

  半年前,我让暗门的人送了一封信给他,上面有两句话。

  一句是他当日说过的。

  另一句是我问他的:何谋,何党,何时归。

  他回了我一个字:王。

  今日我看着眼前的青年——西北的风霜是一场宛如重生的洗礼,在那种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人,有着雪压青松不弯折的苍翠与坚毅。他已洗去了弱冠之年的青涩,当年那大白脸啊……怎么还是晒不黑啊……

  我盯着他英俊得几近冷峻的面容,笑了。这人,在五年前,谁都想做苏党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未来裴党会坐大,而他却依然选择了做天子党。那时离开,是因为他看得透彻。当时辅政大臣大权在握,裴铮万事俱备只欠我这个傻瓜点头。以他的资历和地位,斗不过根基足深、门生众多的苏党,也斗不过后台够硬、准备充分的裴铮。在两党之争中,想要保持中立,就必须有足够的本事。没有本事想中立,只会成为两党相争的pào灰,有本事的人,却能成为两党争相拉拢的对象。

  他走得够远,避开了波诡云谲的崇光初年,磨练自己,经营自己,直到五年后,他相信自己能够独当一面,也相信我能给他支撑的一天,他衣锦荣归帝都。

  我与他……虽早有绯闻,却多年未见,虽多年未见,却神jiāo已久。

  想来苏昀都不知道,我与他暗中来往已久。

  “易卿家,别来无恙……”我的声音仍有些嘶哑,其实并非不能说话,那话是我让太医骗别人的,只不过当时对着裴铮和苏昀,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装哑。

  易道临颇有些风霜之姿,躬身道:“吾皇万岁。”

  我笑着让他平身:“五年未归,你觉得帝都可有变化?”

  “虽昌盛许多,但jì馆林立,夜夜笙歌,物价翻倍。唯一不变的是,贪官污吏还是一样多。”

  “咳咳……”我gān咳两声,心想这易道临实在是太敢说了。他是捏准了寡人不会动他吧……

  “想必你在朔方也时时关注着帝都局势,如今境况如何,你必也清楚。”

  易道临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后,问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问题: “陛下既要封裴相为凤君,何以还要对他下手?”

  我笑了。“寡人真是想不到,易卿家你在朔方五年,反而变单纯了。”

  易道临一怔,白皙依旧的面上闪过一丝窘迫。

  我喝了口茶润喉,缓缓道:“这朝中,五品以上,怕是没有一个gān净的,要细了查,都得死个几次。法不避权贵,只是一个借口。鸟尽弓藏,说得虽难听,却是本质。寡人登基之初,年尚幼,威难以慑群臣,力不足振朝纲。辅政大臣名为辅政,实为摄政,目无君上。贵族公卿骄奢yín逸,旧弊难除。父君沈相设立的几位辅政大臣多么微妙,让他们互相勾结又互相陷害。昔日郑伯克段于鄢,曾曰‘不义不匿,厚将崩’,那些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寡人当时收拾不了他们,自有裴铮代为收拾。如今该收拾的不该收拾的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寡人也是时候亲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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