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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_随宇而安【完结】(45)

  母亲回寝宫歇息,我召了易道临入内,案上摆着两份名单,一份是将被或者已被勾销裴苏两党核心人物,另一份,则是准备多年取而代之种子。

  “陛下所料不错,苏昀确已销毁了漕银亏空案证据,这世间除了苏昀本人,再无人知晓证据指向何人。”易道临说道,“微臣已按原计划行事,伪造了一份‘涉案人员’名单,直指苏党几位核心人物,由我们潜伏在裴党中官员出面指证对方,挑起双方战火。前日苏昀忽然离开帝都,苏党群龙无首,在裴党连番施压下,苏党几人被停止查办。”

  苏昀是为我才离开帝都……

  刘绫话又在我脑海中响起,对于苏昀,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错怪了什么,裴铮知道,却不告诉我,只怕我一旦知道了,会心软。

  “陛下,陛下?”易道临连声呼唤让我猛地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易道临微皱了下眉头,却没有说什么,仍是继续方才话题道:“如今裴相和苏昀均已回京,势必有所行动。如今形势,裴qiáng苏弱,与陛下所希望不同,是否将裴党罪证jiāo予苏党?”

  “你都准备好了?”我有些诧异于他办事效率。

  易道临呈上一份名单,上面只有寥寥数人名字,贺敬名字便在第一个。易道临道:“贺敬手中掌握漕银亏空案证据,也是亏空案重要从犯之一。但当初贺敬之所以听到是裴相前去接应就面露喜色,只因他并非苏党人,而是……裴相埋在苏党内部线人。微臣顺藤摸瓜,查出另外几人与贺敬过从甚密,名为苏党要员,实为裴党卧底。只要将这几个名字透露到师府,他们自然知道怎么利用这些资源。”

  活着,可以利用他们反卧底。

  死了,可以利用他们做裴党污点。

  漕银亏空案,涉案可不止苏党人,裴党中人也有份,裴铮又如何自清?

  说贺敬是卧底,有证据吗?谁知道呢……

  我把名单往案上一扔,闭上酸涩双眼,疲倦道:“这些天,师府可有异动?”

  易道临迟疑了片刻,回道:“并无异动,只是师府又传了一次太医,似乎师病qíng又恶化了。”

  我垂下眼睑,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

  这两日见苏昀,他怕是已快心力jiāo瘁了。

  我捏着眉心说:“寡人累了,你先退下吧……”

  易道临躬身yù走,我又拦下他,道:“继续留意南怀王府举动,派人盯着相府。”

  易道临犹豫道:“微臣僭越一言,还望陛下恕罪。”

  我睁开眼睛望向他。“你说吧。”

  “我大陈自有祖训,后宫不得gān政,无论男女,非只为防外戚gān政,更为防止因利益冲突而影响帝后和睦。是以历朝历代,凡有女帝,后宫虽有官家子弟,然凤君多立无官无名之布衣,陛下祖母,更是立地位低下乐师为凤君,琴瑟和鸣……”易道临铺垫了许久,终于说出了那句话,“陛下立裴相为凤君,裴相有雄才大略,非池中之物,怕不安于室,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终会导致帝后失和。”

  我听他这么说,心中虽是苦涩,却qiáng笑道:“易卿家,果然关心寡人得很。”

  易道临神qíng肃然,稽首不言。

  我抚着断了袖子,轻声说:“既不曾真心相和,又怎么会失和?一个如此,两个如此,以后怕也是不会有更好人了,既然注定了无论如何都是一样结局,那不如就这样吧,寡人也累了,不要十分真心了,能有三分,便也足够了。”我苦笑了一下,自我安慰道:“其实这样也好,我也不会因此觉得欠了他什么,伤了也不会觉得太疼,无qíng不似多qíng苦,一生漫长,能相敬如宾,也是一种福气了。”

  挑挑拣拣,到最后仍是孤家寡人一个。

  不如就这个将就了吧。

  虽然有点扎手,但慢慢来,总是能把他刺拔光。

  四一

  大婚前几日,依旧由母亲代理朝政,我深居内宫,足不出户,直到南怀王入宫求见。

  我与南怀王算不上近亲,一表三千里,因为同为刘姓,仔细说来,我可能要唤他一声表叔,但他自然诚惶诚恐地说担待不起,我也就顺势下了台阶,说赐座。

  南怀王已四十岁余,看上去却仿佛仍在而立之年,气质甚是儒雅,丝毫不闻铜臭。这些年来他来帝都次数屈指可数,我对他不算熟悉,也甚少听过他大名,只知道他在民间名声素来不错,仗义疏财,门客三千,兼具贤名与侠名。

  “有劳南怀王长途奔波了。”我微笑着说,“寡人在帝都,亦常闻王爷义举。”

  南怀王谦恭道:“小王不敢自矜,但求不堕王室威名。”

  我呵呵一笑:“如今谁不知,放眼四海,唯有南怀王治下三郡为天下富,王爷治理有方,寡人还须向王爷多多学习。”

  南怀王不动声色笑道:“陛下过奖了,小王愧不敢当。三郡连年丰收,皆因皇天庇佑,陛下仁厚,小王不敢居功。”

  南怀王每三句话必有一句奉承我,若是平时,我必然听得喜上眉梢,悠然忘我,但如今心里却一片寒意,只怕再笑下去也是冷笑,便岔开了话题,如往年一般互相客套几句,就赏了他些珍宝,让人送他出宫。

  当天夜里,南怀王一天行踪就送到了我手中。

  这几天,因为裴苏两党相互攻讦,证据确凿,已有部分高官落马,朝局变幻莫测,人人自危,这种时候,百官皆求明哲保身,南怀王却公然邀宴诸公卿,又拜访了师府和丞相府,朝中大臣,无一遗漏。

  仿佛他是个真正置身世外人,朝局如何,与他无关。

  无政治倾向吗……老狐狸……

  我将纸条扔入灯盏之中,看火舌舔上了墨色字。

  “陛下……”小路子在门外细声细语地说,“莲姑姑让人送来喜服,请陛下试穿。”

  我回过神来,道了声:“进来吧。”

  喜服有三色,皇家正红为底色,着以墨黑腰带,灿金丝线滚边绣图,龙凤呈祥,凤翎为裙摆,衣摆曳地,一地生辉。

  这喜服自是极好看,只是太沉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路子自案上取过凤冠,问道:“陛下,可要连同凤冠一道试试?”

  我扫了一眼,点头道:“也好。”

  发髻被拆开,梳顺之后重新挽起,凤冠以纯金为体,镂空雕翎羽,红宝石为凤眸,展翅为流苏,垂于眼前,半遮着脸。

  小路子赞叹道:“陛下雍容尊贵,色天香,也只有裴相才配得上陛下。”

  我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一笑。

  小路子偷偷打量我两眼,低声问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小路子让她们再改过。”

  我垂下眼睑,抖了抖衣袖,看着上面jīng致金丝纹路,笑着说:“我很满意,无需再改了。”

  “可是……”小路子皱着眉,一脸纠结地说,“陛下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斜了他一眼。“那要怎样才算开心?”

  小路子被我问得怔了一下,仔细地想了想,烦恼地说:“小路子也不知道,但听说姑娘们嫁人,和陛下不太一样。”

  “你又不是姑娘,怎么知道是什么样?”我笑着摇了摇头,坐下来让人撤去我凤冠。想到大婚之日要穿着这十几斤服饰巡游大半个帝都,我顿时觉得头有些疼。

  “小路子。”我招来他,“让她们把衣服改得轻薄一点,凤冠也做得轻一点吧。”

  小路子瞪大了眼睛道:“这怎么行!这上面宝石已是太少了,再轻一点,也就是还要做小,那怎么能体现出皇家体面!”

  体面,体面……

  什么都是面子,名声,皇家尊严……

  就像这一顶凤冠,缀满了无用而沉重宝石,除了压断脊椎,换来别人艳羡,还有什么意义!

  我抓紧了凤冠,只觉得那宝石反she着烛光竟是如此刺眼而锥心,纯金棱角刺入掌心,殷红鲜血顺着金边滑落。

  小路子大惊失色,呼道:“陛下,您手流血了!快传太医!”

  我甩手将凤冠砸了出去,怒喝道:“闭嘴!”

  小路子吓得脸色惨白,宫人哆哆嗦嗦跪了一室。

  我咬唇不语,看着角落里凤冠,许久之后,才轻叹一声:“都起来吧……”

  我又何苦为难他们。我自以为不幸,但这世上更多是比我活得更加艰难人。

  “你们下去吧,寡人想一个人静静。”我疲倦地闭上眼,挥手让她们退下。

  小路子拾起凤冠,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还要改吗?”

  我点了点头,说:“改。”

  至少在可以任xing地方,让我任xing一回。

  掌心被割出寸长血痕,我随便扯了块白布擦了擦血迹,在手掌上绕了一圈,qiáng迫自己忽略掌心传来刺痛感。

  我看着自己手心想,人真是会自欺,好像手心痛了,其他地方就不痛了。

  方要就寝,门外忽又传来小路子喊声。

  “陛下,不好了,师府传来消息,师快不行了!”

  我猛地从chuáng上坐起,瞪大了眼睛盯着chuáng角,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沉声道:“摆架!”

  我到达师府之时,门口已挂起了白灯笼,内里哭声一片,见我入内,都压低了哭声,哽咽着三呼万岁。

  我不曾停留,直入内堂,正迎上苏昀自屋内出来,低垂着双眸,缓缓合上房门。每一个动作都细微而缓慢,仿佛周遭空气也渐渐凝滞。

  苏昀抬眼看向我,徐徐拜倒,声音沉重却又空dòng。

  “苏昀代祖父,谢陛下相送。”

  我上前一步,托着他手臂扶起他,缓缓道:“师仙去,丧栋梁,举朝哀悼。”

  当天夜里,师死讯便传遍了帝都。

  师寿终六十八,为尽忠四十几年,历经四朝,殚jīng竭力,门生遍布朝野,恩泽惠及南北万姓,师离世,普天同哀。

  第二日,帝都白布卖断了货。

  各家各户自发张起白布,以示同悲。

  师在太学府任教十余年,门生几千人,均上府吊唁。更有无数受其恩惠百姓在野遥拜,痛哭失声。

  小路子抹着眼泪说:“我死之时,若能有三两个人为我流泪,那也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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