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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_箫楼【完结】(32)

  薛蘅将剪子药酒收到竹笸箩中,再将拆下来的布条丢到炭盆中烧了,端着笸箩往外走。

  “蘅姐!”谢朗忙叫道。

  “嗯。”薛蘅在门口停步回头。

  谢朗踌躇良久,薛蘅略显不耐,他方低沉地说了句,“蘅姐,多谢。”

  薛蘅也十分欣喜,忍不住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谢朗看着她高瘦的背影消失在隔壁屋的门后,一跃而起,只觉浑身是劲,大声叫道:“小二!”

  店小二蹬蹬上楼,“客官,有何吩咐?”

  “快!帮我送几桶热水来,烧热些,爷我---要---洗---澡!”

  店小二从未见过要洗澡水要得这么激动的客人,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应了,转身下楼。

  谢朗将全身浸在大木桶中,任温热的水将自己整个身躯吞没,直到在水底憋到无法呼吸,才“哗”地跳起,再抹去面上水珠,趴在木桶边缘,长长地叹了声,“慡啊------”

  他与薛蘅易容扮成姐弟后,走得极为顺利,没有再遇到暗袭,也不用再遮掩躲藏,早行路、晚投宿,终于摆脱了艰难的逃亡生涯。

  这半个月路程,薛蘅不再对他动辄呵斥与训责,也不再总是板着一副脸。还常和他谈天说地,虽然总是他说得多,但总算能偶尔见到她露出一丝微笑。

  她照顾他吃饭穿衣梳头等事,不再那般凶神恶煞,他若是有何要求,她也会尽量满足。

  可即便是这样,谢朗也始终不敢提出来,想洗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

  自受伤之后,他就没有下过水,虽说是chūn天,并不炎热,但二十天下来,身上也已馊不可闻。

  他不知道薛蘅有没有洗过澡,数次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后,便关心起了她身上的味道。可每次想偷偷细闻,又想起那个无法言说的梦境,他便会尴尬地坐开,还要在心底狠狠抽自己两个耳光。

  好不容易熬到臂伤痊愈,能够洗这么一个香哄哄、慡歪歪的热水澡,谢朗禁不住呻吟了一声,再度沉入水中。

  天还未亮,他便来敲薛蘅的房门。

  薛蘅正在收拾包袱,并不回头,道,“进来吧。”

  谢朗大步进来,见薛蘅正将一本书卷起,塞入铁盒底的夹层,心头一跳,想细看,她已迅速扣上了夹层。

  薛蘅将包袱扎好,回头道:“走吧。”

  谢朗略显犹豫,她便问道:“手还不舒服吗?”

  “不是。”谢朗忙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见她往外走,赶紧追上,吞吞吐吐道:“蘅姐。”

  薛蘅停住脚步,静静地望着他。

  谢朗只得问道:“蘅姐,我受伤以前穿的那套衣服呢?”

  薛蘅淡淡道:“没了。”

  “怎么会没了?”谢朗觉得奇怪,她连一条破了的农夫外裤都要洗净fèng好,怎么会不见了自己那套值一百两银子的衣裳。

  薛蘅瞥了他一眼,道:“那些天你要吃饭、敷药,还要梳子等物,你以为这些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那套衣裳已经撕破,能换回这些,算不错了。”

  谢朗一听她竟将自己那身“瑞蚨祥”的衣裳换了农夫的衣服和粗粮回来,立马哀叹,“要命,那套衣服的夹袋中,还有一千两银票!”

  薛蘅怒了,“你又不说!当时你只死命要系回原来的腰带,我才猜到令牌在里面,怎知衣服中还有银票!”

  她想了想,怒气马上又消了,还隐露笑意,“倒也不错,那农夫家七个孩子,瘦得皮包骨似的,若是那一千两银票能让他们过得好一些,倒也值!”

  谢朗这才知她竟是对己吝啬小气,对穷人出手大方。万般无奈,他只得轻声道:“蘅姐,你身上还有没有银子?”

  “做什么?”

  “我想换身衣服。”

  谢朗自幼穿惯了绫罗绸缎,除去在军营的三年,四位姨娘竟可以让他每天都穿不同的衣服,衣料自不必说,做工也是jīng巧至极。

  这二十天,他先穿破旧的农夫衣裳,接着一套普通衣服穿了半个月,实在难以忍受,这刻双手恢复自由,便念着要换一套好些的衣裳。

  薛蘅上下打量着他,道:“这身很好啊,为什么要换?我已经拣顶好的买了。”

  谢朗狠狠地腹诽了一番她的品味,可眼下自己身无分文,令牌又被薛蘅给收了,只得放低语气道:“蘅姐,这套衣服穿了半个月了,有股味道。”

  “有味道吗?”薛蘅感到奇怪,凑近来闻,忽然面颊一红,退开两步。

  谢朗却没察觉,仍往她跟前凑,口中道:“是啊,一股很重的味道,不信你闻闻!”

  薛蘅再退几步,急忙取出一张银票,又不甘心,沉吟片刻,再掏一张,道:“你手臂已好,咱们不用再辛苦走路,可以骑马了。”

  这回轮到谢朗面上一红,“是。”

  “这里两张银票,加起来一百两,你去买两匹马回来。记住:要三岁牙口、毛光滑亮的。剩下的银子,你就拿去买衣服吧。”

  谢朗接过银票,转身而去。

  薛蘅望着他的背影,嘴角隐有一丝得意的笑容。

  果然过不多时,谢朗牵着两匹马悻悻回转,身上仍是原来那套衣裳。

  他将剩下的三吊钱丢给薛蘅,轻哼一声,“算你狠!”

  “你果真不会还价,若会讲价,应该能够剩下三五两银子买衣服的。”薛蘅面无表qíng,跃身上马。

  二人打马出城,向北驰出数里,谢朗忽然勒马,叫道:“不对!”

  “怎么了?”薛蘅勒住马,回头问道。

  “蘅姐,你等我片刻。”不待薛蘅允可,他已拨转马头,一骑绝尘。

  薛蘅等了许久,谢朗才又策马回来,表qíng凝肃,道:“蘅姐。”

  “嗯,你说。”薛蘅也满面郑重。

  “有人在民间偷偷大量地买马。”谢朗忧心忡忡,道:“据我所知,吉县多产擅于长途行走的马。以前这种马不过五十两银子一匹,现在涨到了六十两银子。”

  “你不是一百两买了两匹吗?”

  “我是耍了点诡计,说这马的牙有点问题,才好不容易砍下价的。”

  薛蘅一听,也觉得不对劲,疑道:“朝廷对私自大量买马的行为一直有着严格的管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qíng况?”

  谢朗道:“我刚才回去再暗查了一番,买马的人,大部分cao北方口音。”

  薛蘅微微抽了口冷气,谢朗又道:“我再去问了问米价,每石涨到了八钱。”

  薛蘅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断定道:“有人在囤粮囤马!”

  二人都知此事非同小可,薛蘅道:“他们绝对不敢在一个地方买太多,会分散行事。咱们再查接下来要经过的州府,如果属实,回京后你细禀圣上,不可小视。”

  谢朗点点头,劲抽马鞭,当先驰出。

  可驰出百来步,他又觉不对劲,回头大声问道:“蘅姐,你哪来的银子?”

  薛蘅不答,打马超过他了,才抛下一句,“你猜!猜中了奖你一套衣裳!”

  谢朗猜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哪来这么多银子,明明自己受伤之初,她还要用衣服去换吃食。正挠头抓腮之时,听到空中传来数声鸣叫,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也顾不了许多,一声呼哨,大白小黑以闪电之势扑了下来。

  谢朗一把抓住在怀中扑腾的大白,抱着它的头狠狠亲了两口,开怀大笑,“臭小子,没出息,现在才找到老子!”

  话一出口,他隐隐觉得这腔调似曾相识,心中一跳,赶紧望向薛蘅,道:“蘅姐,大白小黑会不会将那些人引来?”

  薛蘅不停抚摸着小黑,摇头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让大白带着小黑在空中高飞,不要落下来,再时不时让它们往别的方向飞一下。这样那些人反而摸不透我们的行踪。”

  谢朗大喜,再亲了大白数下,才命它飞去。

  肩伤痊愈,与大白重逢,又再度骑上千里良驹,谢朗颇有再世为人之感。他遥望前方,充满喜悦地劲喝了一声,骏马扬蹄前奔,驰向莽莽田野。

  薛蘅凝望着他在马背上的身姿,也跟着喝马扬鞭。

  二九、花非花

  这时已是阳chūn三月,路边,杨柳亭亭临风,桃李竞相吐芳。而一望无际的田野间,更是金huáng一片,油菜花层层叠叠,开得灿烂。

  这油菜花连绵开到天际,象在茫茫原野间铺上了世上最美的锦毡,明丽绚目,美不胜收。

  天尽头,恰有云朵团团簇簇,竟似被这油菜花染成了金huáng,漫天锦绣。

  chūn风chuī过,花海涌cháo,天籁声声,任谁见到这等景象,都恨不得投身到这金色的海洋中,任花香蜂语将自己淹没。

  谢朗奔得一阵,也被这景观所吸引,驻马观赏,叹道:“蘅姐你看,真是人间美景!”

  半天没听见薛蘅动静,他回头,见她正望着油菜花海,秀眉紧蹙,似在努力想着什么。但她的嘴角微微颤抖,又象想起了什么极可怕的事物,眸子里也流露出隐隐的恐惧。

  谢朗觉得奇怪,正要相询,薛蘅已拨转马头,他连忙赶上去,问道:“蘅姐,怎么了?”

  薛蘅微微垂目,声音有一丝不自然,“咱们走那边那条道吧。”

  “我问过了,这条道去霜阳府最近,那边得绕上百多里路。”

  薛蘅却不理他,径自扬鞭而去。谢朗只得满腹疑云地跟上。

  他正遗憾不能再看到那油菜花田的盛景,谁知从这条岔道上奔出十余里,前方金huáng一片,又是无边无际的油菜花海。

  薛蘅的马速减缓,谢朗也轻吁一声,与她并肩齐驱,慢悠悠地走着。

  他环顾四周,心qíng愉悦,脱口而出,“真好,若是在京城过生日,我还看不到这等美景!”

  薛蘅恍恍惚惚接口道:“今天是你生日?”

  “是啊。”谢朗稍感羞赧,道:“我今早问了小二,正是三月十二,我今天满、满二十。”

  薛蘅还是恍恍惚惚地说道:“二十了啊。”

  “是。从边关回来时,原本还想着能在家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谁知竟是和蘅姐你在一起过的。不过也好,自小热闹惯了,难得过一个这么清静的生日,还能欣赏到这等美景。”

  薛蘅眼神游离,道:“你以往生日很热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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