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溶并未多问,上前一揖道:“回殿下,致尧堂已占据东宫,按殿下吩咐,将太子打了一顿。”
傅阶倏然抬头,眸光锐利,“你以为本王的命令是打他一顿?还是你对旧主下手,舍不得了?”
“牢房里一地的血,身上无一处完好,刺了字浇了酸水,等明日便烂透了。”
听闻此言,傅阶眼中凶光稍有收敛。他随手拍拍吕不为的头,“你明日随陆堂主同往东宫,瞧瞧太子的情形。”
接着又转向陆子溶,压低话音,字字狠厉:“陆子溶,你看清如今的局面。对待凉州是攻伐还是怀柔,全凭本王心意;而傅陵,千百年后史册上就是个忤逆不孝的废太子。既已是旧主,就收好无谓的怜悯……懂了么?”
陆子溶垂着眸子以示谦恭,此外再无旁的神情,似乎只是顺从地接受命令,不与自己相关。
“谨遵殿下之命。”他道。
将要告退时,他的目光在殿内凌乱中多停片刻,状似随意地试了句:“殿下可是要寻什么物件?致尧堂有几名堂众擅长搜寻,可用得上?”
“滚出去,”傅阶阴骘地扫他一眼,“明日一早便出发。”
陆子溶不动声色地退出大殿,正瞧见白忠领着手下经过,像是才巡查了一圈。
他凝眉片刻,忽然开口:“白统领,陆某正要找你——你为何亲自在此巡查?乾元宫可有异状?”
“不是……哎!”
白忠四下看看,招呼陆子溶避开大殿,来到稍远处的廊下。尽管如此,他请陆子溶坐下后,自己仍站在一旁。
“白统领,这是……”
白忠低声道:“我方才听你问搜寻的事,你猜得不错,殿下正在找玉玺呢!”
凡国之大典,颁布重要旨意时,皆须加盖代表皇权的玉玺。但傅治和旁人不同,不把玉玺安放在重兵把守之地,反而藏得无人知晓。
就连这件事,也是陆子溶在与傅治谈论诗文时,听对方无意间说出的。
“殿下到长生殿逼问玉玺所在,什么也问不出,只得命禁卫军在皇宫之中到处翻找。乾元宫是帝王寝宫,自然首当其冲。”
“至于我……不知为何,不大想见这些事,便称病回去躺着,又被那姓吕的抓了。殿下罚我和兵士们一同站岗护卫,这两日都得在这。”
白忠说得轻巧,陆子溶眼底却复杂翻涌。
倘若济王想要矫诏篡位,就必须找到那个玉玺;不然即便他能伪造传位的圣旨,也无法日后次次作伪。而傅治既然要藏,定不会轻易让他找到,就怕傅阶恼羞成怒,对傅治用什么手段……
以及,白忠为何要因此称病?
陆子溶心中大致有个猜测,但他无法在这时候验证。
陆子溶起身,手指挑一抹月光,落在对方肩膀轻拍,“这样罚人想来是为了折辱吧。济王殿下是禁卫军的主子,也不好明着不从。不过这两日天气寒凉,晚些时候我让致尧堂煮些热粥送来,给白统领和手下的弟兄暖暖身子。”
他也是近几个月来,才渐渐会说此番宽慰人的言语。
“热粥……禁卫军粮米短缺,已经有些时日没正经用过一碗粥了……”白忠怅然道,侧身似要往陆子溶肩上靠,然而冷月映着那清俊绝伦的面容,他有一瞬的痴,随后眼中现出些许慌乱,匆忙别过头,后退一大步。
白忠傻愣愣地笑,仍未与面前之人对视,“陆公子方才说找我,是有什么指教?”
陆子溶将对方神情变化尽收眼底,稍顿之后道:“殿下吩咐我明日进长生殿审问……觐见陛下。我想着那边是禁卫军把守,怕底下人不认得我,到时候闹起来给白统领添麻烦,便预先知会一声。”
傅阶当然没有这样吩咐过,但陆子溶必须尽快见到傅治。
“陆公子……”白忠抬眼偷觑他,只看一眼就逃开,“白某身为禁卫军统领,手下敬我畏我,却不曾有人对我如此体贴……我这便让人往长生殿报信,禁卫军岂能不认得陆公子!”
“多谢白统领。”陆子溶待一旁巡视的几名兵士路过,方上前半步,话音放得极轻:“还有一桩事,我现下无法多作解释。你若信我便依言去做,若不信就当没听过吧。”
“我怎会信不过陆公子……”
“找信得过的手下,到京城各种铺子买带槐花香气之物。这时节没有真花,便买些香膏、香露之类的,要够三五十人用的。买回来只管藏好,很快用得上。”
白忠甚至不问一句用处,“陆公子吩咐的,白某一定做到。”
望着白忠笃定的神色,陆子溶半低着头,唇角的弧度一闪而过。
与白忠分别时已是四更天,禁卫军给陆子溶腾了一间宫殿出来,却让致尧堂堂众和其余士卒挤在一起。陆子溶不放心手下,就命众人将宫殿里里外外收拾出来,在厢房打上地铺。他还从宫殿库房里翻出些干粮,让人煮了一桶热粥给白忠送去。
这是禁卫军占领皇宫的第一夜,星月晴朗,楼阙寂静;只有夜风中异常汹涌的寒意,提醒着人们有什么变了。
这夜陆子溶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一亮吕不为便带人在外猛力叩门,再客客气气地请被吵醒的众人即刻前往东宫。陆子溶没说什么,只是安抚了手下,拖着时间让众人用过早饭,才貌似顺从地随吕不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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