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嗣有望。”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褚尧念着这四个字,那日迟墨笔记上“父夺子身”之言跃入脑海,他嗤地笑出了声。
“是啊,有了子嗣,褚氏血脉才好传续下去,也不辜负了人皇那一身好根骨。”
话中讥讽将溢,骆敏不料自个一句马屁,倒像是勾出了殿下什么了不得的心思,顿时如芒刺背如立针毡,捱了片刻,忙不迭告退。
前脚打后脚刚退出去没多远,东宫身边叫将离的影卫,唤着他名从后撵上来。
“殿下吩咐了,新起的慈济坊就照着这副样子打造门匾。”
骆敏接过来,一笔刚健而不失清秀的蝇头小楷,上联写着“光照翟文”,下联则是“王行无涯”。
形意都好,既讴颂了天恩,也不显得俗气。骆敏欣喜之余,总觉得哪里有点不谐。夕阳橘红色的芒洒落纸上,跃动在清癯紧凑的字形之间,像是跟人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第74章
褚尧给花树松过了土, 独自一人在树下久坐。炉上的酒温了又凉,他叫人撤走红泥小火炉,轻抚着曲线流畅的净瓷壶身, 默默思量。
傍晚凉雾渐生,朦胧似幻中仿佛无数怨灵浮空凄叹, 晚风穿林打叶, 其声也哀其意更透着无尽悲凉。
褚尧翻手, 酒水溅湿了脚下的土地, 连带着那一小片冒尖的布料也被浸了个透,飞鱼金线上早凝涸的血迹晕出黑红暗渍, 在眸底无限扩散、扩散。
“黄沙能掩焦骨, 却掩不住悠悠众口。殿下在角木窟中下令焚毁锦衣卫的尸身, 好将那一场偷袭做成无头冤案。可是您别忘了, 这世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若再有人从旁摇唇鼓舌,流言传得决计比白骨腐化更快。”
一个月前, 君如珩亲眼看着人在后山刨了三天三夜,终于刨出这个大坑。而后士兵们按照褚尧吩咐, 将锦衣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具一具抬下去,用土压实, 再种上象征爱情的凤凰花树。
如此,东宫在这里流连多久都不担心有人起疑。
他生辰在即, 而凤凰花树又是昭柔皇后生前所喜, 太子殿下触景生情, 耽溺于凭花吊母, 这份孺慕之心饶谁也不能置喙什么。
借着这个名头,褚尧日日来此, 敦促道士用符水加速尸身的白骨化。
死着受刑,总好过染上谋逆的嫌疑,连累自己还活在世上的亲人。
君如珩全程旁观,显然有不同的想法:“我劝你万事多思量。锦衣卫一入青州就下落不明,这消息金陵瞒得密不透风,何以咱们刚踏上官道,便听见沿途商旅嚼舌根?”
“单风声走漏也就罢了,那些人话里话外都指着羌族。之后咱们窟中遇险,伏兵恰巧使的也是羌弩。殿下该不会以为这只是巧合吧。”
褚尧虚心听谏,思绪却不禁被一口一个“咱们”带得跑偏十里,好容易生拉硬拽回来,君如珩已用微微不快的眼神盯了他好半晌。
“殿下以——为——呢?”
褚尧“啊”了声,从漫无边际的驰思中找回主线:“主君之意,是栽赃。”
正是栽赃。后山挖的死人坑里没有迟笑愚,“佛子留他一命,又泼他一身脏水,究竟想干什么。那本手记虽然揭示了佛子最终的目标,可咱们仍不知道,他扣留迟笑愚和这件事之间有何关联。此问不得开解,于咱们终究是个隐患。”
咱们,又是咱们!
褚尧被区区一个称谓搅得心猿意马,最后答什么都是云里雾里,那万般不合时宜的旖念,直到最下面一层沙土压实了,才彻底消停下来。
褚尧望着黑漆漆的土地出神。
有句话君如珩说得没错,此问不得开解,他终究难安。
说到底这事因他而起,迟笑愚必须要找到,妖僧隐于水下的后半篇阴谋也必须重见天日。褚尧半生都误在了这件事情上,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含混过去,他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山坡下人头攒动,青衣道童手捧太子殿下点名要的修仙掌故鱼贯而上。骆敏不晓得褚尧钻研这些做什么,但后者特意强调“越多越好”,他越性把三州现有的记载一并搜罗了来。
浩如烟海。
褚尧神色不改,看道童转眼把卷帙铺满大半个山坡,薄暮虚拢着那些泛黄纸页上的蝇头小字,明暗交替间仿佛一个个疑团凝成了实质,正等待他的亲手解开。
然而山下一阵嘈杂打破了原该庄重的气氛。
褚尧有些不快,举目就见一矫健身影冒风疾扑,那挺括高背上伏着一丁点大的人影,孩童“咯咯”笑声与骇破人胆的惊呼此起彼伏。
“小世子,你慢点跑!”
褚尧闻言,心神倏尔剧动。
“殊儿,谁叫你乱跑——”
话音略哽,褚尧眼角还残着愠色,眉间又弥散开了茫然,两种神情同时出现在他脸上,好似一尊风吹石化的雕像。
虞殊小手底下抚拍着虎鬃,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尧哥哥,殊儿骑了大脑斧。”
那只吊额白睛猛虎显然不耐烦至极,耳朵不停地拨棱着,俄顷却又落入虞殊的“魔掌”。偏它还不敢狠挣,唯恐伤着背上的小豆丁,前额两撇横纹使劲向下捺低,一副“虎落平阳被人骑”的惨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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