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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兰德镜子_Dome【完结】(19)

  ——是揭发我罪行的故事吗?

  ——不,是非常古老的故事。但我总觉得这故事不完整,没有讲完。

  ——你更喜欢他讲的故事,是吗?

  ——不,这我说不清楚。

  ——他为什么也要给你讲故事?

  ——我不知道。但这让我想起了摩尔人给我讲过的东方故事。其中有的故事说,两个死敌为置对方于死地,就轮流给国王讲故事,看谁最终能打动他。多奇怪呀,故事竟然有这样的力量,能够作为武器互相投掷。

  ——可比起害人性命的故事,我更愿意听到救人性命的故事。

  ——据说,这些故事的起源正是如此:那位讲故事的人不停制造悬念,用无数个夜晚拖延结局,这是为了拯救同胞,也是为了拯救自己,因为自己的性命在听故事的人手中。主人总是会问:然后呢;奴隶总是会说:故事还没有讲完。

  ——多奇怪呀,往往是奴隶给主人讲故事,臣仆给国王讲故事,死囚给法官讲故事。双方地位越是悬殊,故事就越是揪心。

  ——因为他心里清楚,那是他唯一的希望。对他来说,在头被砍下,肢体四散之前,没有什么比故事更重要了;人们不会杀死没讲完故事的人。

  ——那么,在这些故事中,他会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故事就可以永远讲下去了。

  ——是的,事实上,没人知道这些故事究竟有多少个。我在托莱多养病时,本想把这些故事誊写下来,但最终没敢动笔。我隐隐觉得,这些东方故事作为一个整体,可能是圣经的反面。因为圣经愿意说服我们,它讲述的事情确实发生过;而前者始终标榜自己是故事,却好似在建造对故事的信仰。人若是任由自己淹没其中,迟早会不知真实为何物。也许正是害怕这一点,我才再次离开家乡,四处寻觅战场,避开手上沾墨水的人。

  ——可是,我却找到了你。扬说,因为我一开始就觉得,整个大厅的人中,只有你会坐下来,听我的故事。

  ——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整件事,我不会跟着你走。堂·迪亚戈说。

  他走到炉边,紧挨着扬坐下。

  ——如果我们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扬说,我想听你讲你的故事。我看得出来,你也有数不尽的故事,甚至比我的还要多。

  ——而你说过,要把你的故事讲完。

  ——我说过。

  ——雨果还没有完成科隆的画,公主的梦还没有做完,心也还没有着落。

  ——是的。

  ——你还愿意继续讲给我听吗?

  这个问题,对方无须回答,另一方也无须再问。皇帝,士兵,画家,小丑,女公爵,修道院长,千梦圣母,猎狗们,雄鹿们,圣人们,圣女们,失去心的人,心脏破碎的人,他们都在唇边耐心等待着。在天亮之前,你,这位生命岌岌可危的人,你唯一有权做的事情就是把他们讲出来;而你,这位偶然与他结识、注定天亮离去的人,你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倾听他。

  第8章 一万一千夜

  1344年是个残酷的年份。这一年最奇特的事,或许就是在一个被抛弃的城里,一个少年人要安放一颗心。他捧着这颗心,痛哭流涕,在城中徒劳地来来回回,眼看着心在他手中渐渐衰败,他却找不到一个葬心之地。少年人自己的心便也碎成了两半。接下来几年的故事更加残酷,讲述它的人都能从舌头上感到绵延不绝的苦味:黑死病到来了。她席卷了每个王国的每个角落,不容抗拒地牵着每个人的手跳起死亡之舞,带走了农民、骑士、小偷、妓女、乞丐、面包师、神学家、贝居安女,连同阿维尼翁的教皇,连同他们的记忆,连同人们对他们的记忆,连同人们对荒漠的记忆。教皇的继任匆匆忙忙地签发了许多大赦令,就如过去签发绝罚令,希望如此就能减免大家的罪恶,包括自己的罪恶;或许这位好人仍然不太明白,谁才是灵魂的真正主宰。

  返回科隆时,教士们会惊讶地发现,居民崇拜着奇怪的圣物:一颗封存在水晶里的心。他们惊讶地打听这是怎么回事,人们便说,黑死病横行时,有人曾向这颗心祈祷,就成了全家唯独免于一死的人,这事就传开了。传说它的主人是一位佛兰德修士,他来到禁令中的科隆替人做圣事,不幸被奸人所害。有个女孩说他的心碎成了两半,因为它承受过莫大的痛苦。信不信由您,收拾遗体时,大家发现她所言不假,就请人把它封存起来。教士们又说:我们想询问那位少女。——哎呀,她早就死了,她在医院照顾黑死病人,他们都成了头一批死者;上帝保佑她的灵魂。教士们耸耸肩:哎,算了,在大敕令与瘟疫横行的年头,最紧要的是可以触摸的希望,何况科隆又凭空多了一件圣物,能够吸引香客,何乐不为呢。等一等,教士们忽然想起了什么,得给圣物起个名字,一颗承受了莫大痛苦的心呀,一颗驱散瘟疫的心呀,这些名字都太拗口了。——有人听过那女孩念叨一个词,什么一颗无处安放的心,没人懂得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名字虽然奇怪,倒也朗朗上口,那么,就叫它无处安放的心吧。他们命工匠打造一个镶金的圣髑匣,把心脏供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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