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混战厮杀,活到最后的那人,便是乌仑新王。
你知道我并非乌仑纯血。有一副外族的面孔与身形。
而乌仑人自然而然...视之为耻。
于是到死,我的“手足”都未正眼瞧过我。到死他们的双目仍然填满愚蠢的疑惑,怎么就,怎么就败给了应当注定被他们拳打脚踢、唾弃谩骂一辈子的我?
如果你再早些时日拜访草原,就会看到有男人女人被斩去手足,赤裸倒吊在我的毡帐前风干。
每天晨起,我都会观察他们的变化,从柔软弹性到紧致干燥。
我有时会与他们说说话。
羊奶被浇上马粪的感觉,知道吗?
脑袋被按进泥泞的感觉,知道吗?
那么多年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母亲全都知道,甚至我就在她面前被兄弟手足按在粪堆里,而她漠然旁观。
大概她根本恨不能我被折磨到死。
可惜我没死。
不论尽数吞下整碗粘粪的羊奶,还是呕出一滩夹虫的烂泥。
我讨好,奉承,蛰伏。终于他们对我放下一切戒备,让他们到死都以为我当真是心甘情愿作一条无望的臭蛆。
寥无人烟的草原深处,我将他们一个皆一个击溃杀死,从身到心,无一幸免。
4
许多年的日日夜夜,母亲与我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语言交谈,厌恶同一道月亮,诅咒部落的所有。
你觉得,她会不会有一瞬,哪怕一瞬真的爱过我?
没有。
5
十二岁的秋天,部落随水草生长迁往未有山山麓。
未有山在乌仑语里被称为“神也翻不过的围栏”。恐怕此生,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太阳即将淹没于崇山峻岭,未有山投下的阴影厚重如幕,夜色比以往任何季节降临得更早更深。而部落里,忽然闯进一个不速之客。
陌生面孔的异族男人。
中原商人。
商人打开他的行囊,里面是数不尽的奇珍异宝。虽说乌仑人对于不能放进嘴里的玩意儿都不屑一顾,但男人还是极尽全力推销他的商品。
他与商队走散了,想在部落借宿一宿,以免在野外沦为饿狼果腹的食物。作为交换,他说他会将背包里所有珍宝都献给乌仑汗王。还有公主。
乌仑的汗王蠢得令人发指。他怎么就看不出男人是另有所图?
当男人将珍宝敬献到母亲眼前时,母亲的目光穿过所有,只落在男人脸上。
那么多年我沉迷着母亲的眼睛,却从未见过她眼中燃起那么激烈的火焰,只需一瞥便能将整片草场焚烧干净。
以至于他与她自以为无人发觉的对视纠缠,还有那一声只属于女人对爱人的哀叹,都只是注脚。男人与母亲,绝非萍水相逢,他们是旧识。
你知道我嫉妒得发疯。竟然有男人可以得到母亲的垂青?
那天夜里,我一直等到月照西斜,等到母亲悄悄翻身出了帐子,而我跟在身后,见她与那中原男人在山坡下私会,我毫不意外。
6
“都已经过了十二年,你来做什么!”
“宁儿,你听我说。这些年我昼夜难眠,我以为我能忘记你...原来我不能!”
“你现在说这些...又什么意义。”
“中原的妻儿官位,我全都不要了,我只要你。”
“......”
“明日是个马匹难行的大雾天气,我们只要能跑进未有山,乌仑人就再也追不上我们。
“......”
“然后我们去榆宁,去榆宁做点小生意,从此我们就是普通夫妻。”
“......”
“你...想和我走吗?”
“...当然想!这地方...我一刻不想待下去!”
“我们可以带上你的儿子...”
“不。我没有孩子。”
7
我一度以为母亲恨我入骨。
毕竟,我是汗王不知在哪次蹂躏她后注入的草种,草种肆无忌惮生长,最终长成了我,将她缠死在草原上。
大概每次看着我,她看着的都不是我身上属于中原的半血,而是草原的半血。她只会回想起那个被强奸的深夜,或是无数个被强奸的深夜。
那么她该恨透了我。
她也没有。
她根本没有把我当做她的孩子,当然也从未把我放在眼里过。
那双干净又清澈的眼,竟找不到我的一点容身之处。可她不知道,是自诩为她的孩子,我才能在这片泥沼中活下去。
不论如何,她将我甩开的姿态仍然美得不可方物。她想抽身离开,不沾一丝草屑。
那么我要长进她的骨头里,让她每一股骨髓都发着草土的湿臭。
他们按计划逃出,按计划被抓回。
按我的计划。
8
被抓回时,他们两人的手还紧紧相扣。暴怒的汗王一刀挥下,将他们左右分开。
男人的指头,女人的指头各自散落草上。我偷偷捡起母亲的小指,当做了私藏。
你一定在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你猜不到细节。
乌仑有专门晒干暖料的围场。
——草原人的暖料,无非就是马粪羊粪,当然也有人粪。
男人被抛进了粪堆,由汗王的亲信骑着蹄子最粗壮的烈马在他身上践踏。
而汗王在不远的高地蹂躏女人,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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