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长大了些,又得道出关,酌云便不管他了。于是他每日与成澈厮混,不研习读书了,也不思进取了,明明身为道长,观中事务也一概撒手不管。
后来又长大了一些,从每日与成澈厮混,变成了每日每夜与成澈厮混。
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无端忽然忆起,出关后,酌云对他只有过一项约束。
躲过你的情劫。
可哪怕是这一项,他也没能遵守。
反正每当他行为不端被酌云发现,都要被狠狠甩一巴掌。当头对脸,毫不客气,好像恨不能把他脑子打出来摆端正再装回去。
酌云说,好好反省,下不为例!
无端的反省是,下次要换边脸挨巴掌,不然脸都要被打歪了。
好吧。这次。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求一句下不为例。
他探头探脑走进无所观。
前院那块巨大岫石上竟蒙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细灰。
不应该啊,分明每日都有人擦拭。
再踏着那以北斗七星方位排布的石桥穿过观中湖,道长更是诧异。湖面竟飘满了残枝败叶。
不该如此啊。把堂堂门面整成这样,那老头不得气坏了。
而整座无所观,也安静地有些太过异常。
无端恍然环视前院,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没有往来香客,没有扫地道士。
某种预感油然而生。他顿时迈开步子,往主殿奔去。梁上悬挂的“道法自然”四字行草依旧,可偌大香堂,竟不见一丝香火烟气。
没有高香,没有贡品,没有烛火。
唯有那蒙灰的巨大神像垂目看着无端,漠然而无谓。
——你已身陷情劫,无法回头。
——往后,无所观由你一人主持。
无端被镇在原地,良久才缓过神。
他不可置信奔出殿去,口中连声唤着:
“师父──”
“师兄──”
好像又回到了三岁那年。一次他噩梦惊厥,嚎啕大哭,不喊“爹爹”、“娘亲”,喊“师父”、“师兄”。
那个黄昏,他踏遍了无所观。
人去楼空。
仿佛过去二十年,都是他大梦一场。
第127章 番外2:完颜
(本书反派的个人番外)
(内置可能让人不适的情节)
(与主线关联不是特别大,但有关,如果实在讨厌反派、不看也没关系!)
1
母亲曾经有过一本诗集,是她从中原带来的陪嫁之一。藏青书封,米白纸页,都是草原见不到的颜色。母亲极珍爱那本诗集,每逢明月高悬的夜晚,她便手捧诗集坐在青草坡上,倚靠着熟睡的绵羊,挑选一首娓娓唱念。
诗里常写明月,她也常念明月。每每念罢一首,她总会慨叹:草原的月,不及江南半点好。
十二岁前,有成百上千个乏味枯燥的夜晚。母亲将她故乡的语言、故乡的礼法一一教给了我。
十二岁那年,母亲烧了她的诗集。搅拌进乌仑的烈酒里,对着明月喝下了一整碗。
2
就像草原的月,不及江南半点好。乌仑女人也与中原女人全然不同。
“太阳”在乌仑语中与“暴戾的男人”同音,它将女人的皮肤晒成黝黑龟裂,将女人的体格炼成粗糙强壮。这样乌仑女人才能每日劳作,满身奶滴,满手膻臭。她们只靠自己的嗓门就能吓退暗中接近牧场的狼群,当然也能在擒获野狼后撕下厚重的狼皮。
而我的母亲干净清澈,从前,她的十指只碰草叶上未干的露水,双腿从未踏进过泥泞。尤其她的语言音调平和,像是草洞里幼鼠的轻声细语,无论吩咐还是咒骂,每句话都纤细得不堪一击。
唯有被汗王扛进帐子后,她会扯住嗓子,像一匹正在被宰杀的羊羔。撕心裂肺。
或许,对母亲而言,每一次行房都是强暴。乳母说生下我当晚汗王便进了她的毡帐,从那之后她便再也不能生产。乳母说她太过脆弱,迟早被乌鸦分食。
于是,母亲永远在避免与汗王接触,尤其是单独接触。每逢夜晚降临,母亲都尽其所能与我待在一起。
她教我礼法,为我读诗,讲念中原的故事...她并不是打算教会我,只是为了逃避汗王的蹂躏而已。
所以她也从没想过,我真的能学会。
我用尽全力去背诵、去钻研那些永远不会用上的异族语言,尽全力去模仿、去学习永远不会用上的异族礼法。说到底,只是想让她多看我一眼而已。
你懂吗?
在那个抬头苍茫渺渺、低头湿泥浑浊的草原上,母亲,母亲的幻想,母亲的思念,是我每日赖以生存的一切。
3
有一项中原礼法,母亲常常挂在嘴边:在中原,男人一生只娶一位妻子。相爱者在彼此家人的祝福与簇拥中拜堂为夫妻,从此白首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很羡慕。毕竟乌仑并无婚姻的说法。男人想骑任何女人,随时可以骑任何女人。——当然,前提是不会被乌仑女人反手杀死。
否则我怎么会有那么多同父异母的“手足”?
乌仑选拔汗王的仪式,知道吗?
旧王死后,他所有儿女会与他的尸首一同被丢弃在寥无人烟的草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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