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剑的手在抖,连同双腿都颤栗不止。呼吸越发急促焦躁,胸腔剧烈起伏,他伏在城墙上,看城下百姓还在司空见惯地往来劳作,伴着那些年听得耳朵起茧的市井喧嚣...
我怎么会才发现。
这里是......
结界。
待结界中唯一的活人意识到真相,整座榆宁城从远处开始瓦解。碎片、石块如被飓风席卷般飘上深空,来来往往的榆宁百姓成了人形的影子,不出一时便被飓风吹散。
道长仍然恍惚而惊诧,只知有一团极为浓烈的阴煞之气聚在了身后,是他这么多年超度恶鬼从未见过的可怖。
他恍然回首。
多希望自己意外。可却并不意外。
棕黑色的长发仔细束起,发尾在风中浮动,后人冠以“云青缎铜明光”前缀的轻甲染着澄空与白雪交相辉映的青白。
成将军背向他,眺望榆宁关外雪原一望无际,萧瑟而苍茫。
“阿澈...”无端向前走了两步,“我回来了。”
成澈没有回头。静默凝视远景草甸被积雪斑驳覆盖,枯草与枝桠的黑,是泼墨点溅的画法。
无端又向前一步,根本不敢问出那个问题,“这是...谁的结界。”
成澈的沉默中,他的剑轻轻落下了,落在积雪里同样沉闷无声。他已经没有挥剑的意义了。
“是不是...是不是...”他把几个字含在哽咽的喉咙里许久,才挤出一句很轻很轻的,“是不是你的...”
成澈终于回头。
双眸是诡谲的赤红。
“他不配!!”
声音传来,竟是震耳欲聋的群声炸响,背景混杂了榆宁关城心闹市才有的哄乱嬉笑,又有兵刃杀伐下的哀嚎惨叫。
阴气如一滴浓墨化入他们身下皑皑雪原,野望一切积雪瞬间染成极致的黑。而漫天当空,飘起纷纷扬扬的红色,是血点,是肉沫,是榆宁人的叹息。
这般令人窒息的阴气,绝非单个执念可以散逸。道长到底与恶鬼打了多年交道,当即懂了:眼前恶鬼这副模样,是因为榆宁对他唯一的意义只有成澈,唯有成澈。
“你们是榆宁百姓。”他不在乎谁死了,只关心,“发生了什么?成澈在哪!”
成澈模样的它们露出了成澈般的温笑,避而不答无端的质问,只说一句风马牛不相及:“你是最后的榆宁人,你要替我们活下去。”
无端怔住。他终于知道是谁医好了他的蛇毒。是谁破了他的死劫。
成澈模样的它们缓缓绕到他身后,解下赤红发带,圈住他的眼,“从今往后,我们,永不分离。”
榆宁中轴大道。无端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闪过一抹猩红。
阴沉的空中,大片乌鸦盘旋不散,如乌云遮天蔽日。他神经一紧,立即坐起环顾四周,很快确认:
回来了。这次,真的回来了。
因为眼前已是一座萧瑟如废墟的榆宁城。丛生的荒草有一人之高。房屋倾颓破败,以断壁残垣形容也不为过。
而遍地早已凝固斑驳的血渍上,错落散着积灰的森冷白骨,看上去,像是死了数年之久...
纵然早已知道榆宁人都成了恶鬼,无端还是难以置信。他走后不过短短半月,榆宁竟已城破,金人入关屠城。而成澈...
——不行,我得找到成澈的下落。...哪怕是尸骨。
刚一起身,便从不知何处冲出一群的乞丐将他团团围住,“喂,别动!你哪来的!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无端一听这些外地音调便知,他们是从其他地方逃难来榆宁的流民。
他开口就问:“你们有没有成澈的消息。”
“成澈?”为首者一愣,“你说的是榆宁关的成澈?”
无端抓住一丝希望,喜形于色,“是他!”
流浪汉却也高兴大笑,“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成澈啊?”
无端一愣,怎么这些人的语气那么诡异。仿佛“成澈”这个名字是某种茶余饭后人尽皆知的笑谈,他顿时青筋暴起,揪起那人领子,“你什么语气!”
拾荒者的同伴立即冲上来阻止,“喂,你干嘛!”
无端却没有放手,他的愤怒足以吞人,“说清楚。”
“干嘛啊,天底下都知道!成澈现在可是受尽皇帝万千宠爱,搞得那蛮人都没有立后!”
无端不明所以,不知这人在说什么胡话。咀嚼后猛然耳鸣轰响,浑身震悚,“皇帝...?蛮人...?现在是...什么朝代。”
“什么啊,你疯了吧。”乞丐怒道,“现在是大金朝!”
金?!
完颜於昭居然已经称帝登基。
无端余光扫过榆宁,纵然满目疮痍、樯倾楫摧,可瓦砾门窗那样破败陈旧,分明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我怎么才发觉。
道长再也抓不住那人,他双目已是空洞无神,甚至填满了恐慌,“榆宁城破,到如今多少年了。”
乞丐们异口同声:“十年啊。”
“十年?!”无端一声诧异,面如死灰,连连后退、连连摇头,“不...不可能...十年...?十年...!”
他冲向前抓住拾荒者肩膀,咬牙切齿,近乎威胁,“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已经整整十年!”
“那你以为是几年?你看这榆宁城,像是刚刚屠城吗?”对方的语气仿佛他才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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