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对他说:“你活不成了。”
他回:“我知道,但我要回家……”
他想最后见见他的家人,更想将一切的真相告诉全村,他无疑是善良的,他知道自己必死,却渴望以后不再有人遭遇这一切。
“不要让他们进城了,不要进城……不要相信使者的话……”他反复念叨,已是弥留。
人的执念无疑是强大的。
他做到了,他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可是……
他们不信!
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好一点的,以悲悯的目光看着他,认为他痛苦成这样,是将死前神智不清胡言乱语;怀疑他的,则认为他已经被祟气感染,这幅残躯中的人早就不是他了,处处防备,恐惧远离。
他的父母也被邻里拉拽着,不让他们靠近他。
村长叹息道:“孩子,去吧,你去吧,都是邪祟惹的祸,你命苦啊……”
他想说:不是的,不是,邪祟没占据的我身躯,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真的亲眼看到了……
看到城主府的吃人真相。
看到一切肮脏与污秽。
你们别送人过去了,走吧,逃吧,离开这里,不要听他们的差遣了。
救救其他人吧,救救那些孩子,救救我的弟弟妹妹,不要再送他们过去了。
可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有没有说出口,说了几遍,他们又听进去了几分。
最终,他还是死了。
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忍过剥皮碎骨的疼痛,忍过十余里路途的艰难爬行,忍过对邪祟的恐惧,对城中人的悚悸,却心凉在同村人摇头叹息的这一刻。
他死不瞑目。
死的时候,布满血污的双目还定定看着自己的母亲,无声询问:你信我吗?我真的没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母亲没给他反应,或者说她也不知所措。
这件事没有掀起任何风波,但有些的东西已在无声中发酵。
疑虑与困惑都得到解释。
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将孩子埋葬时,村长也来送行了,他拿出家里最新的棉花枕头,垫在木板钉出的极破旧的棺椁中,枕在那半身碎成肉泥的孩子颈下。
母亲没有眼泪,她神情麻木地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孩,另一只手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没有人送行,只有村长来了。
那些村民恨不得昨晚所见都是幻觉,若那真是真相,他们倒希望永溺黑梦。
女人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村长还是叫住了她:“我没有不相信那孩子的话,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是……多少知道点什么。”
“但是……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无知总比痛苦好,这个世界快容不下普通凡人了,祟气!祟气!!到处都是祟气!没有城里人给的圣水,我们活不下去的……唉!我们也没命投胎到城里去……能活一天是一天吧,总比那些死绝了的村子好,你说是不是?”
女人没有回答她,她仰头看了眼天。
今日天气不错,在这祟气肆虐的人间,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晴日,每到这一日,村子里闷得发霉的人就会拉出家里的棉絮被褥出来晒太阳,难得的欢声笑语下,会让人短暂忘却这是个什么世道。
偏偏这一天,她家大郎再也见不到了。
他们村叫永安村。
永安,永安,永无安宁……
“这就是我们村的秘密,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女人苍老枯萎的手又拨了拨油灯,火苗从恍惚明灭间骤然拔高。
她说:“大郎带着那些秘密回来,我知道他们都信了,但是他们不敢信,没资格信,他们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城中使者一如往常,定期来村中送圣水,带一批又一批的孩子离开。”
所有人都沉默了。
苏潭始终一言不发,他攥着桌角,木头倒刺戳进掌心,也不觉得疼似的。
周芃说不出话,他生在太平盛世,这种故事只从银幕上见过,变成现实时,他来不及反应,眼泪就簌簌淌了出来。
昭阳抱着他的陌刀站在一旁,眉头轻皱,沉默着。这些事情,他恐怕知道点什么的,却不知会荒唐成这样,他只是周家一个护卫,忠诚便够了,其他的……他没资格多想。
而沈霁,那张冰块脸依旧冰块,看不出情绪,但秋茗知道这个人也是头一次听到这样骇人听闻的故事。
秋茗倒没什么感觉,他很难与人共情。
一度认为人吃人,和人吃牲畜没什么太大区别,不过是所站立场不同罢了。
倒不是他冷血,而是他自己压根就不是人,他怎么与人共情?
秋茗忽然眯了下眼,再满堂寂静中对沈霁道:“我有事想请教。”
“何事?”他的主动开口,让沈霁微讶。
“妖魔窟的妖魔吃人是恶,所以要铲除,那城中人吃人呢?”
“如若是真的,那自然也是恶。”
秋茗嗤笑一声:“你不相信这些事是真的?就像……村民不相信那个孩子,或者说,你和他们一样,心里信了,但不敢信,不能信,选择自障双目?”
“……”
沈霁沉默不语,也不知是不是被怼地说不出话,一双寒潭浸过的眼凌厉地凝着秋茗,看得秋茗浑身难受,脚后跟往后退了点,却抵上木门,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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