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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_悄然无声【完结】(108)

  望着杜江龙钟的背影,仍在玩着茶盏的封荣微微一笑,似是很欣悦的神色,问:“阁老,血溶了他便是我哥哥,是不是?”

  这样的话,问的天真幼稚。杜江看着封荣,想要说什么,然而抬头时,不期然撞见封荣眼,最终只是轻叹了一声,未置可否。

  御座上的封荣细细端详着跪于丹陛下,为战盔遮掩的容貌的陈瑞,而后轻轻一哂。

  在他的身后,阳光静悄悄地透过金丝楠木窗扇,将殿门处封旭的影拉的极长。

  转

  陈皇宫最多的是人,更多的是耳目。

  杜子溪来至钦安殿御座珠帘后,通天落地屏风前时,正撞上了同样闻讯而来,已经晋为贵嫔的杜铭溪。自产后铭贵嫔总怕见风,即便是春日天暖,仍在宝相花夹衣外又罩了一件比甲,更见丰姿绰约。

  杜子溪仿佛视而不见。铭贵嫔觉察了,垂下头,畏缩如一只纯善到可怜的白兔,低声道:“姐姐也来了。”

  杜子溪丝毫不理会她,蹑手蹑脚到屏风后,自缝隙往殿下看去。钦安殿本是朝会的重地,一物一设皆精奢华美。单单一扇十九折的屏风上,就刻漆金底,用螺钿垒起锦绣,金沉玉润,一片明媚里,殿下男子虽看不清面目,杜子溪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轻叹了一声:“好大的煞气。”

  铭贵嫔也忍不住好奇,附在她身侧向外看,不解道:“姐姐说陈瑞?”

  杜子溪唇际轻吐两个字:“不是。”

  她看的,是那一双碧蓝的眼,犹如一池寒潭。

  殿前,御座上的封荣已经开口道:“那阁老就准备滴血验亲吧。”

  说完,一挥袍袖,也不待众人施礼,起身便走。

  众人连忙跪地,恭送御驾。

  李太后也起身,宫眷是绝不能从正门出入,李太后转走殿后侧门时,倒不想一绕过屏风,便踧踖不妨的撞上偷窥的杜子溪和杜铭溪姐妹。

  李太后脊背猛然僵直,止住脚步,眼底深处,缓缓一丝笑意浮起。“子溪,你都看到了?阁老这是连自己的外孙子都不顾了。又或者他是只顾着自己的外孙?”

  杜子溪的脸色稍显苍白。李太后看在眼里,顿了一下,又和声说:“子溪与皇帝向来有内助之贤,只是不知夫和父间要向着哪一个?”

  杜子溪的眼睛却在这样的温婉和煦中失去焦距。

  仿佛还是初嫁宫廷时分,她不过还是相府肆意千金的脾性,即便夫妻恩爱和睦,但宫内苦寂枯燥,千里无垠的琉璃金瓦,围困出一方的牢笼,兜头压下,她渐渐寂寞。那时,风仪高雅的李太后曾是她最崇敬的亲人,同样的出身名门,同样的宫廷生活,她的许多错误,李太后均含笑包容,不曾发过一丝脾气。她自幼母亲早逝,情难自禁的就起了慕孺之心。暗自认定除了自己的夫婿,惟有她可以倚靠。

  记忆砰然迸碎,她毕竟太过天真,竟不知这宫内人人都要带着一张面具,才能活下去。

  杜子溪也凝起一抹柔和笑:“母后这话真有意思。儿臣自然是哪个都要向着了。”。

  通天落地屏风遮蔽的轻薄阳光,无数尘埃在她的笑意中旋转。她总是安静冷淡,此时难得一笑,倒似绵绵春风,叫人沐醉其中。

  皇后和皇太后这样一场无声角力,压的众随侍宫婢都忍不住含起腰身,恨不得连呼吸都停了。

  铭贵嫔也是第一次见,只觉一边如冰一边与炭,她处身水火鸿沟中,猛地一激灵,惊惧莫名。

  最后还是李太后似乎眼波一闪,率先敛了神色,在宫婢簇拥中离去。

  杜子溪却似心情极好,待李太后走远了面上笑容仍未减淡,仿佛正做着一个美梦,欢愉从她眼底溢出来。

  便是连铭贵嫔也少见她这样的神色,暗自猜想她必定心情极好,不由自主也露出了微笑。开口欲说什么,终究又犹豫起来。正踌躇间,杜子溪问了一声:“怎么了?”

  她忽然横下心来,脱口道:“姐姐,我想去您坤泰宫坐坐。”

  皇后身体孱弱,晨昏叩安向来都是免了的。杜子溪冷不防她话这样一句,终于正眼看向铭贵嫔。正欲开口,忽听“啪嗒”一声脆响,原是前殿值殿的内侍洞开了门窗。门扉一开,满殿明黄沙帷振翅乱飞,好风长驱而入,似涓涓清水泼洒进来,凉爽透心。

  杜子溪笑意不见:“前阵子,墨国夫人跟我说,铭贵嫔是不能再留了。”

  铭贵嫔脸容上浮现了疑云,像是未听懂杜子溪在说什么。

  杜子溪乌沉沉的眼定着她,轻声道:“妹妹放心,我们杜家的人都可以斗,可以伤,可以流血。却绝不会自相残杀!何必让外人白白捡了笑话去?”

  铭贵嫔一时站在那里,愣愣不知所措,动了一动嘴唇,勉力挤出细细低弱的一句:“我知道姐姐终究是疼我的。”

  杜子溪轻嗤一声,尖俏的下巴颌儿仰着,道:“可是,万岁也是应承了我,即便我死了,你的身份最多也就是贵嫔,绝不会再升。万岁要是驾鹤西游,你会晋为贵太嫔。”

  杜子溪说话向来温言细语,此时也却稍稍提高了声音:“妹妹,孩子是你亲自送到我这里的!”

  杜子溪转身离去,那一身正红翟衣铺在身后,更显得身姿纤细,几乎令旁人呼吸凝窒,只怕呵一口气,就会吹化她。

  日落前的风茫茫洒洒,欺身而上,渐渐融为一点彻骨的冰寒。铭贵嫔死死睁大了一对明丽的眼睛,耐不住风寒似的,手与肩已止不住颤抖。

  春暮东都的天,恍如女人的心,怎么也看不清楚。

  这样称不上朝会的朝会散了,香墨支开众人,独自游走。

  不知不觉又来至中门前。她一身侍卫男装,并未遭到任何盘查就上了城楼。

  浩浩荡荡的旌旗吃满了风,溯风几乎清脆的烈烈飞扬。放目而望,御路似碧螺,阶陛如玉带,分隔内宫与外廷的永平门,安平门、昌平门,中门皆已紧闭。广场上的血迹早就被清洗的一干二净,干净的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香墨在城楼上站着,风是从背后吹来的,飞鱼袍衣袂下摆扑扑乱飞,好似一张吃饱了风的帆,欲乘风归去。

  有人站在了她身侧,她缓缓转头就看见,澄静的日色下一品武将对襟罩甲,银亮头盔,晃进眼里。

  忽地,香墨浓丽丽的眼里笑花璀璨:“还有最后一关。”

  陈瑞淡淡一哂:“最后?远不止。”

  中门的城楼是青石筑成,石含有银硕,日色下与罩甲银片一起,磷磷闪闪。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两步宽的箭垛,甲胄下摆里露出精工火红官缎,与香色彩织流云衣袖翻飞,最烈艳的两抹颜色,却碰触不到分毫。

  香墨心中有些茫然,随口道:“我以为你已经把杜阁老打点好了,不会有问题。”

  陈瑞转头,夕落余剩的光落在香墨的侧影上,她的一丝发已从无翅纱帽中落下,贴服在她面颊上。她眸上浓密的长睫,仿佛经不住长风一般的不住拂动,那侧影便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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