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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_闻笛【完结】(133)

  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撑着桌子坐下,像是耗尽了所有劲力,连呼吸都带着疲惫。

  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很快端到他的面前。

  “差点就煮沸过头了,”狄冬青说道,脸颊被热气熏得发红,目光飘忽,透出几分羞愧和不甘,“我给你吹凉些再喝吧。”

  “无妨,刚好暖暖身子。”卢正秋端起药碗,送到嘴边,缓缓饮下。

  苦涩的味道划过喉咙,一如既往地使他感到抵触。

  然而,一颗糖果很快出现在他的眼底。

  糖果托在冬青的手心,后者迎上他疑问的视线,道:“是我方才去问管家讨的。”

  他的手指蜷起又张开,从对方的手心执起那枚小小的晶莹的颗粒,放入口中。

  狄冬青的视线追着他的动作,在他含入糖果的时候,下意识地舔舐自己的嘴唇。

  青年的唇上沾着水汽,微微翘起,似乎比平时更加红润。

  卢正秋对自己的徒弟太过熟悉,他当然知道,冬青从前并没有这样的习惯。

  那么,此刻又是为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藉此掐断脑海中若有若无、胡乱游走的念头。

  就在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呻吟声。

  冬青也听到了,先是睁大了眼睛,很快皱起眉头。

  声音低哑而压抑,时断时续,像饭里的砂砾似的令人难受。

  声音从院子对面传来,那里软禁着他们带来的俘虏。

  冬青皱着眉道:“我记得方才有人给南晏七送过饭了。”

  卢正秋道:“或许他也病了。”

  “魔教中人也会生病吗?”

  “魔教中人也是人,怎就不会生病?我听说魔教的功法根基源自幽荧,与中原的水土相斥不容,这些天他也没有机会运功条理,想来是病了吧。”

  冬青缓缓点头,但眉头仍紧锁着,像是不愿意承认眼前的事实。

  墙对面的呻吟声砥磨着两人的耳朵。

  卢正秋问道:“你的药还有没有剩余,我去端一些给他。”

  冬青一惊,立刻摇头道:“他害人无数,死有余辜,我们凭什么要给他治病!”

  卢正秋反问道:“你想想,你将他一路带到此地,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冬青说到一半,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卢正秋凝着他的眼睛,耐心道:“你也明白,眼下他需得好好活着,才对时局有用,所以哪怕不情愿,我们也要医他的病,小不忍则乱大谋。”

  说着,他便撑着桌沿起身。

  狄冬青先行一步站起来,双手压下师父的肩膀。

  “由我去就够了,你还是好好歇息吧。”

  卢正秋没有来得及叫止。

  青年像是为了躲避什么似的,带着惶恐的神色,匆忙端出一碗药,抢在他的前面出了门。

  他的视线追着青衫的背影,目送其消失在回廊的尽头,被干枯的树影所吞没。

  偏僻的院子重归寂静,像是从没有人来过似的。

  第125章 渊冰三尺(五)

  狄冬青的脚步很乱。

  他捧着一碗药在偏院中行走,手中的药汤随着他的脚步胡乱颠簸,溅起一些水珠,泼洒在他的手上,将手指烫得发红。

  他是大夫,而且是技艺精湛的大夫,他的手总是很稳的,很少像此刻一般颤抖。

  他的手会颤抖,因为他正感到害怕。

  一路行来,虽有挫折,有不甘,但他不曾畏惧任何事。然而,自从南晏七与自己同行,他却常常忧心忡忡,坐如针毡。

  令他害怕的并非南晏七的武功,魔教的功法虽然阴邪,但并非不可战胜,南晏七已是他的手下败将,就算再打一场,他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令他害怕的是这人的视线。

  从云梦泽离开之后,他总感到一条鬼鬼祟祟的目光追着自己,像一条滑腻湿冷的蛇黏在身上,怎么也甩不开。他花了一些时间才确定,目光的源头是南晏七。

  更加令他费解的是,卢正秋的视线也时而落在南晏七的身上。

  南晏七自从被俘之后,便鲜少开口讲话,只是偶尔翕动嘴唇,像水蛇露出水面呼吸似的。所以他全然看不出这人的想法。

  他只希望这人离师父越远越好。

  ——师父最好仅仅注视着自己。

  最近他时常冒出这样的念头,随之而来的还有难耐的躁意,每一次与对方贴近,他便会萌生出超乎礼道的渴求,从那个滚烫难耐的夜里开始,阴秽的念头时时从梦境中渗出,令他羞愧难当。

  他决不能够伤害师父,为此,他宁愿压抑自己的痛苦。

  所以,哪怕心中不愿,他还是依照师父的意思,端起药去为南晏七治病。

  囚禁南晏七的院子和他的住处仅有一墙之隔,气氛却全然迥异。院门外守卫森严,士兵们个个神情肃杀,一丝不苟。他向几人阐明来意,解释再三,方才获准进入院中。

  步入院内,粗哑的呻吟声变得愈发清晰。

  这院子虽然清冷,但并不寒酸,房间宽敞明亮,墙边设有简易的床铺,床上铺有柔软的被席,比关押犯人的监牢不知好出多少倍。

  可南晏七却没有躺进床铺,而是瘫倒在地板上,残臂抽动,口中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守卫送来的饭食还好端端地摆在桌上,一口也没有动。

  狄冬青跨进房门,从近处打量他。

  他的脸色铁青,嘴唇发白,眼球布满血丝,将眼仁衬托得更小,更灰暗,痛苦的神色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他的断臂处有血丝渗出,想来是挣动时撕开了创口,而另一条胳膊可怜兮兮地垂在身侧,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像是悬在杆头的麦秸。

  他被强迫服下舒筋散,所以双腿瘫软,无法使出力气,甚至难以独自站立。

  狄冬青叹了口气,当初卸下他的胳膊,是为了防止他逃跑,如今柏府守卫森严,舒筋散也生了作用,似乎不必继续让他忍受痛苦折磨。

  虽然狄冬青仍对他充满厌恶,但他若是自残而死,一路上的辛苦便都成了白费功夫,就连方世平的性命也平白牺牲了。

  想到此处,年轻的大夫便踱步到他身边,俯下身,命令道:“你不要动。”

  南晏七撑开眼皮,灰溜溜的眼仁左右转动。

  仔细端详,此人的面容并不算苍老,只是因为脸上爬满了疤痕和褶皱,才显得狰狞突兀。实际上他的脸型称得上端正,杂乱的眉毛下,眼角微微下垂,皱纹顺着眼缝向两鬓蔓延,纹路甚至有些熟悉……

  狄冬青感到一阵恶寒,不再看他的脸,只是双手撑扶他的背,而后迅速地捏动他的肩膀,使关节重新合拢。

  咔嗒一声,南晏七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狄冬青从他身边撤开,冷冷地瞧着他。

  哀号过后,他扭动胳膊,起初动作缓慢,在发现肩膀能够自由运转后,立刻加大了幅度,同时笑逐颜开,扭过头望向身边的人:“小少爷,你这是善心大发,特地来救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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