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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_闻笛【完结】(24)

  他在行囊里翻找一阵,找出一只纸包,从中取出指甲大小的一小块,递到师父手上。

  卢正秋面露诧色,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瞧着手心小小的结晶。

  是一颗桃花糖。

  “这是哪儿来的?”他问。

  “昨日路过平江时,在市集上买的。”卢冬青回答。

  他试图回忆:“我们在平江不过停留了一小会儿。”

  “买上一包糖果的时间总是有的。”

  “我已许多年没在市集上见过这种糖果了。”

  “平江的市集那么大,总能寻到的。”

  卢正秋澄清了心中的疑问,这才将视线从徒弟身上移开,转而瞧向手心的糖果。

  五片半透明的结晶,正中裹着一只小小的花瓣,在烛火的笼罩中变得朦朦胧胧,轮廓忽明忽暗,不甚清晰,内里的气泡和斑纹也瞧不见了,显得晶莹剔透,浑然一体。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幅画面,他想象着冬青串遍街巷,在市集的角落里找到一家卖桃花糖的小贩,和一群馋嘴的小孩子挤成堆,伸长手臂,递上铜钱,将好容易买来的糖果悉心放进纸包,嘴角洋溢出笑意……

  这明明只是他的想象,他却仿佛看得见冬青脸上的神色,看得见被蓬勃的喜忧所牵动的,一颗年轻稚嫩、充满热忱的心。

  他的心也跟着颤动,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动一根旧弦,却奏出了全然陌生的响动。

  他被那响动撩拨着,心中漾开一阵涟漪,可涟漪的形貌却像是灯烛下的糖果,朦胧不清,连他自己都辨不清楚缘由。

  他想得出了神,直到冬青提醒道:“师父不吃么,莫非今天的药不苦?”

  “吃,吃,”他将桃花糖放在舌头上,细细品咂,发出满意的舒气声。闲下的手没处搁,索性落在冬青的头顶,口中柔声道:“看来你果真是长大了。”

  干净白皙的束发带下面,藏着一只小小的麒麟,不知如今已变成什么模样。

  他忽然想要看上一看,可对方却像泥鳅似的,灵巧地躲开他的手指,并随口抱怨道:“早说过我已不是小孩子了。”

  卢正秋透过朦胧地白纱望向对面的人,隔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小的时候和现在确实不大一样,那时候,不论我怎么逗你开心,你都无动于衷。”

  “逗我?”卢冬青挑起眉毛,“这又指的是何时的事?”

  卢正秋轻笑道:“是咱们刚在三坪村住下时的事,你还记不记得,那时邻居送了两只布偶给你玩。”

  卢冬青露出困惑的神色,闭着眼睛、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道:“我想起来了,两只布偶,一只大尾巴猴子,一只长耳朵兔子。”

  “是啊,每只都憨态可掬,”卢正秋点头道,“你却和其他小孩子不同,不仅不把玩,连瞧也不瞧上一眼,每日只是埋头捧着医术,一行一行地念诵。我生怕你读书太猛,将脑筋读傻,就……”

  没等他说完,对方便接过他的话茬,迫不及待道:“就拿出那两只布偶,左右手各自套上一个,蹲在桌子后面,演戏给我看。”

  “没错,”卢正秋满意点头,“看来你是想起来了。”

  “那么非同寻常的画面,想忘也很难忘的了。”

  “真的?你那时候可是全然无动于衷,连笑脸都不愿意赏我一个。害得我坐立不安,明明一把年纪,却慌张得像个小孩子。”

  说到此处,冬青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师父可还记得当初的戏是怎么演的?”

  “这倒不记得了。”

  “我却还记得,你让猴儿偷了邻居的青瓜和稻米,又让兔儿将它训斥一顿,一定是你的戏码编得太枯燥了,我才笑不出来的。”

  卢正秋翻着眼皮努力回忆,似乎是有这么回事,那时他的性情和现在大不相同,要闷得多,只能编出闷声闷气的枯燥故事。

  他撇嘴道:“好么,师父好心逗你,你竟嫌弃起师父来了。”

  “岂敢岂敢。”

  两人在薄纱笼罩的房间里互相调侃着,各自潜进记忆深处,搜罗往日的吉光片羽。

  卢正秋忽然觉得,他和这孩子之间的维系,似乎比他想象得更加深远,只是盖在纱里,连自己也瞧不清罢了。

  究竟什么是近,什么是远,身在其中的人,怕是最难看得明白。

  他还想再追问几句,冬青已转过身道:“时候不早了,师父也早点歇息吧。”

  “好。”他点头应过,目光投向窗外,“再走上几天,羽山就该到了。”

  第21章 道阻且长(四)

  踏入羽山地界,卢冬青才领略到什么是真正的山。

  闽越的丘陵全然无法和此处相比,此处的群山巍峨陡峭,高耸入云,威风凛然,山顶笼罩在翻滚的云海中,像是通向天穹上的另一片天地。

  羽山自古便是神山,是九天玄女统领雷兵的点将台,神明辞别人间已久,这里仍是天地灵气汇聚之所。

  这里的土是高岭土,岩是花岗岩,质地之优渥,寻遍神州也很难找到第二处。今日安邑城中金碧辉煌的皇宫,建造殿宇的岩是都是从羽山采集,千里迢迢运过去的。摆在长生殿里最上乘的瓷器,也是在羽山的瓦窑里烧制的。羽山石,羽山瓷,并称为禹国两绝。

  然而,这片土地的富饶与繁荣,却在九年前戛然而止。

  羽山脚下靠官道最近的镇子叫梧桐镇,从前,进山的游客和出山的镖车,都会在此处歇脚,镇上车流交汇,人头攒动,马蹄相盖,喧嚣声终日不止。

  然而,眼前的梧桐镇却是一片萧索,镇口的石碑立在秋风里,被夹道的梧桐落叶埋住大半,无人清扫。

  卢冬青愣住了:“这里真的是鼎鼎有名的梧桐镇吗,怎地落得如此衰颓破败?”

  卢正秋并未直接作答,只是提醒道:“你仔细看那界碑。”

  卢冬青定睛去看,坚硬的磐石表面果真有几条丑陋的刮痕,又细又长,中间比两侧更深些,盖在圆润的字迹上,显得分外突兀。

  倘若石碑是一个活物,那么这痕迹便像是刻在脸上的伤疤,不仅无法消除,还随着时间的积累变得愈发狰狞可怖。

  他思索道:“这些痕迹是利器在匆忙间留下的……莫非是剑痕吗?”

  卢正秋点点头。

  “这里曾经历过战乱?”

  “那倒不是,但九年前,这里的确曾被铁蹄践踏。”

  卢冬青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禁武令?”

  “不错。”卢正秋点点头,又道,“冬青,你有没有想过,禁武令当年是如何推行的?”

  “这我倒没想过。”卢冬青摇头,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有人敢公然反抗朝廷的号令。从他懂事时起,武林这只老虎已被拔去爪牙,关进笼子,从威风凛凛的猛兽变作缩头缩脑的病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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