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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_闻笛【完结】(25)

  卢正秋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摇头道:“江湖没那么容易驯服,起初,武人并未将朝廷的号令当一回事,毕竟神州广阔,建帝的旨意纵然再坚决,也有鞭长莫及的角落,然而……”

  “然而如今,这样的角落已不复存在了,”卢冬青喃喃道,“这又是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整个江湖都看到了违抗禁武令的代价。”卢正秋答道,见徒弟仍面带疑惑,又说,“冬青,你知道杂耍艺人是如何训练猴子的吗?”

  卢冬青摇摇头。

  “猴子天性跳脱不羁,难以管教,唯独害怕见血,于是杂耍艺人便捉来健壮的雄鸡,在猴子面前杀掉,当场放血。”

  卢冬青一怔:“杀鸡儆猴……这么说,羽山便是捉来的雄鸡吗?”

  卢正秋叹了一声:“羽山是再适合不过的雄鸡,莫要忘了,当年镇北大将军的夫人,便是羽山族后裔。”

  卢冬青当然明白师父暗指的是自己的母亲,不禁握紧了拳头。

  九年前,太子遇刺,狄向诚获罪而死,镇北军无人统领,禹建帝早已过了披挂上阵的年纪,于是,建帝的次子禹昌王代替太子挂帅领兵,出征北伐。

  镇北军在北荒长城附近游历数月,终于一举歼灭蛮夷的据城,大捷而归,然而,这一名师的作战还远未结束,在建帝的授意下,镇北军与御林军混编,改称“定国军”,以定国安邦为名,将矛头直指武林。

  那是武林最为黑暗的岁月,禁武令在神州各地推行,反抗者皆当场斩首,门下弟子亦受株连,传闻安邑的城楼上悬满了罪人的头颅,血腥味萦绕城门,令过路者骇然胆寒。

  这些事,卢冬青也曾听旁人说起,只是当时他尚且年幼,尚无法理解其中的因果。

  童年时零碎的记忆逐一浮起,在脑海中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景。

  他真正走进这片江湖,才真正看见它的面貌。

  他不甘道:“当年镇北军的将士,有多少受过狄夫人的恩惠,难道他们都不记得了吗?”

  卢正秋叹道:“或许记得,或许不记得,可他们奉命杀起人来,却绝不会手软。”

  “他们也是人,他们难道没有心吗?”

  “古有诗云,‘长恨人心不如水, 等闲平地起波澜’,在这生死攸关的乱世,又有多少人能守住本心呢?”

  卢冬青沉默良久,低声道:“我不喜欢这样的事。”

  卢正秋道:“但朝堂里多的是这样的事,你要为敌的,便是一群这样的人。你非得抛弃悲悯,摒除人性,才能与他们分庭抗礼。若是到了那样的关头,你当真能狠下心吗?”

  卢冬青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道:“我能。”

  他说得很慢,却足够坚决,眼底甚至透出一股狠劲儿,一股不容轻视的傲气,若是有人击在他的身上,他便加倍地还回去。

  卢正秋再次怔住了,曾几何时,他也曾看过这样一双眼,曾几何时,他便是败在这样的目光下……

  卢冬青见对方突然陷入沉默,许久不言,便也露出慌张的神色,问道:“师父,我说错了么?我虽不会姑息恶人,但也绝不会偏离正道。希望……”他顿了片刻,才接着说,“希望师父能守着我。”

  卢正秋凝着他,难掩眼中的讶异。

  简简单单一个“守”字,蕴含多少热切的企盼,又落下多么沉重的负担。

  年轻的心尚不懂得把握分寸,不过是一厢情愿地,将不加保留的热忱注入其中。

  卢正秋本想提醒他,用一些老生常谈来告诫他,往后不要如此轻掷言语,索求承诺。

  可他瞧见冬青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否认的话。

  他只是轻描淡写道:“居然还要师父守着,果然是小孩子。”

  “不是这个意思,”冬青立刻争辩,“我也会守着师父的。”

  “我知道啦,有我看着,量你也不敢做坏事。”

  卢冬青闻言,抿起嘴唇,嘴角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在这句调笑的戏言中感到了莫大的宽慰。

  他提议道:“眼下我们还是率先追查那瓶药的来历吧?”

  卢正秋很快恢复了平日的神色,点头道:“打听消息,自然要找人多的地方。”

  卢冬青皱眉:“这萧条的镇子里,哪儿还有人多的地方?”

  “再萧条的镇子也有人多的地方,人好比天上降下来的水滴,只要有低洼便会聚集,”卢正秋抬手一指:“比如那间飘着旗的屋子。”

  卢冬青定睛远眺,在歪歪斜斜的石板路尽头瞧见一面旗帜,挂在一颗歪脖梧桐的枝桠间,随风不住地摇摆,陈旧的墨色勾勒出一只酒坛的形状。

  那是一间酒馆。

  第22章 道阻且长(五)

  梧桐镇建在两座山峰间的谷地里,陡峭的山坡遮掉大半天光,只留出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

  山路年久失修,有些地方的石头已经磨秃了,露出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偶有民舍,家家户户都掩着门,从门前废弃的枯井和马槽来看,竟然看不出哪些已废弃,哪些还住着人。

  酒馆的房子比周遭的民舍稍高些,有上下两层,显然也多年未经修缮,房顶的茅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师徒两人在歪脖树上栓了马,先后迈入酒馆。

  陈旧的门扉被卢冬青推开,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和房间里的人声混杂在一起。

  门声止住后,人声也跟着停下来。

  房间里有二三十人,各自围坐在桌旁,此时瞧见有人进门,不约而同地停止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二三十道目光,每一道都很锐利,像刺猬的尖刺似的,从四面八方汇集成一束,扎在外来者的身上。

  很显然,这个地方并不欢迎远道而来的陌生人。

  倚在柜台边的女人率先动身,绕过桌椅,迎到门口,问道:“二位是从外面来的吧?”

  此人衣着朴素,脸上挂着淡淡的皱纹,手中还拿着一本账簿,看样子是酒馆老板娘。

  卢冬青道:“我们是来寻人的。”

  他与陌生人交谈时,习惯性地保持谨慎,语气也不免生硬,放在这萧索的乡野间,显得格外冷淡。

  老板娘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一面上下打量他,一面问道:“寻人?寻什么人?”

  卢正秋见状,立刻上前接过话头,一面拍着徒弟的肩膀,一面补充道:“是这样,这孩子有个舅舅,十几年没见了,听说他在羽山的瓷窑里面做荡釉的手艺活儿,我就带他来拜会拜会……”见老板娘仍面带疑色,便缩缩脖子,道:“这不是外面世道不景气么,我们实在没地方可去了……”

  说完,还特地抖了抖风尘仆仆的袖筒。

  老板娘瞧见扑簌落下的土灰,神色总算缓和下来,多半是信了方才的说辞,将两人当成投奔亲戚的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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