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昂按着刀,向北眺望,看到的还是一片平静。
他不由心想“蒙军真要来吗?”
挂在城楼上的那个头颅正在轻轻摇晃,提醒着他不要侥幸。
李瑕与房言楷正站在城楼上,指着城外的民舍商量着。
“五公村往西,撤到青榜岗上;从岗湾村以南,撤到白岩寨上……”
“县衙没有足够的胥吏去动员,需要乡绅配合,我已派人去请……”
“还没来?”
“天刚亮……”
李瑕踱了几步,道:“粮食呢?”
房言楷道:“今秋田税几已交缴,唯有六百石粮食还在城外,今日可运进城。百姓家的存粮,由其自带吧。”
李瑕道:“城东有大片田庄,张家还有两座大粮仓。再不运进城,可就资敌了。”
“是啊,我已催了张员外数次。何况是他自家之粮,县里也无太多办法。”
“我可替他运粮。”
“一旦运进县城,最后不知能剩下多少,他岂肯?”
李瑕道:“上次我便问房主簿须不须我帮助……此事我来办吧。”
“不可冲动。”房言楷抬了抬手,道:“张员外并非等闲乡绅。”
李瑕也不意外,问道:“我的职田便是在他手上?听说庆符县,甚至叙州的许多田地、茶场都是他家的?”
房言楷沉吟道:“我到庆符尚未满两年,张家却已在此间十载,素来德高望众。我等为官一县,欲使政令通达、治理乡里,皆须他襄助。”
“是吗?”
“张远明出身绵竹张氏,唐名相张九龄之弟张九皋之后,远祖为汉留侯张良。他五世祖张演,乃名臣张忠献公之堂弟。”
“张忠献公?”
“高宗朝名相张浚,建炎南渡之后,正是张忠献公任川陕宣抚处置使,起用名将吴玠吴武安,抗击金兵,保全蜀地;
绵竹张氏还有张宣公,乃忠献公之长子,与朱子、吕成公并称‘东南三贤’,朱子也称其“学之所就,足以名于一世”。淳祐初年,官家祀孔庙,将其同祀于石鼓书院七贤祠,为‘石鼓七贤’之一。”
李瑕听着,渐渐不耐烦。
房言楷却还在说,无非说这绵竹张氏还有哪些人,如张浚之孙张忠恕曾任户部郎官;张浚之五世孙张缙任御史中丞,乃当世名儒云云。
“房主簿,这与我替张远明运粮何干?”
“张远明乃望族……”
“我也是望族,我远祖李耳,祖宗里还有李信、李广、李虎、李渊、李世民。”
李瑕随口胡绉了一句,出了县城。
……
到了符江东面的营盘,李瑕安排了诸多事务之后,与韩祈安再次聊起了张远明。
韩祈安拨弄着算盘,道:“张家至少有存粮三千八百石,比县粮仓还多。”
“这批粮食,我要全收缴了。”
“张远明必不肯,他这两年筑墙结寨、请了些护院,自以为能自保。”韩祈安道:“而粮食运进城,只要一被包围那就不是他的了。”
李瑕道:“就他那寨墙、护院,蒙军一来这批粮食必资敌。缴了。”
“县尉不怕得罪他?”
李瑕看了韩祈安一眼,懒得回答这种问题。
韩祈安忽道:“之前与阿郎说过,王炎编乡勇八千四百人,阿郎可知岁费几何?”
“多少?”
“岁费一万四千石,钱二万缗。”韩祈安道:“而编官军,八千四百人,岁费钱四十万贯,米一十一万石,绌、绢、布四万馀匹。”
李瑕皱了皱眉。
韩祈安道:“阿郎练兵,所费远甚于乡勇。但比之官军,少了层层克扣,亦可从朝廷支领一部分钱,或差不太多。不过……”
他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私财练兵,才可为私兵。”
“嗯。”李瑕应了一声,道:“私盐。”
“不够。说再米……张远明之田地,至少年产七千石,可为阿郎养兵五百人不止。”
“以宁先生有何高见?”
“张远明有两子一女,其女招了赘婿,丧夫。她虽比阿郎大了十来岁,不如娶了?”韩祈安莞尔笑道,“如此,阿郎的老丈人自然竭力襄助。”
话到这里,他不敢太多说笑,也不敢再带更多含意,又道:“否则,阿郎收缴张家粮食,必得罪了他。”
李瑕已明白韩祈安话里的意思。
反正要得罪,不如得罪到死。
“不急,当以击退蒙军为先……”
……
张远明是绵竹张氏旁支。
汉州绵竹县在成都以北,十余年来战乱不断,已沦陷了。
张氏本支乃南渡名臣、理学大家,绝不能降蒙,早早到临安投奔张缙。
张远明则于十二年前迁居到蜀江以南,于庆符县东面的七仙湖畔建了庄园,名曰“九曲园”。
七仙湖相传是七仙女下凡沐浴之处,风景秀美。
且此地南北有大山横绝,西邻庆符县城,东邻长宁军,本该是十分安全……谁能想到蒙军会灭大理国、从西南出兵掠蜀?给人徒堵烦恼。
这日,湖畔小亭中,与张远明对坐着的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身方便行路的男装,神情间却是媚态流淌。
她是叙州名妓严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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