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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人家_潘小纯【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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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非另起一行,紧接上页末句)火车缓慢启动。它此次出征,好像是在往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广大荒漠中进发。好像并非如预定的那样在往急需军火的南方各省行驶。列车一出站,便远远地把送行的军乐队抛在了气雾里。说好的,在进入南方以前,列车必将穿越大片森林。那些跳上火车来搬运货物的人,或者在森林边沿的铁道两旁尽情欢呼跳跃的人,怎么说呢,他们都是些在性格上十分勇敢,在身材上却显得矮小的丛林人。迎面飞来的尖细树枝比得过呼啸而来的子弹。改变了,是的,是改变了,铁道两边无数搬运工呼啦啦一下子就拥入了刚刚停稳的军用列车。头脑要保持清醒。头脑必须保持清醒。现场每个人都明白这话指的是什么。远方调度员对这趟列车在丛林边缘突然停止运行一无所知。头脑清醒的人才配登上此趟军列。周围密集的树枝磨擦着搬运工的身体,但对这座森林来说,只有他们才被允许进入。始终没变……或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竟然会有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的人突然来到装载着各类轻重武器的火车上。原来是什么,现在仍将是什么。我从第一节车厢跑到最后一节车厢,专心致志清点着每节车厢内私人武器的数量,唯恐车上车下的人将私人贩卖的武器与公家的武器搞混了。上司看重的是运去南方,用于剿匪的那些枪械,他要保证南方各省军队的后勤供应不至于出现断货现象。而我则两边都想。我所跑过的车厢,门口全都布置了岗哨,是上司布置了这些岗哨,我放慢跑动速度,我还是能够看清正在搬运夫肩头上晃晃悠悠移动的物件是一些什么模样的东西。东西是什么模样就能换来什么价钱,还记得此话是谁说的?他用手在老板脸前轻轻一扬,

  “给光洋。”

  “就是银圆。”

  “上面印有老人头像的那种。”

  “一个光光的头。”

  “我们只收这种钱。银圆。是银制的,懂吗?”

  这是我们上司说的。每枝长枪计价为十五个光洋。从丛林里来的买客每要一枝长枪,他们就得当着我们的面掏出十五个光洋。这就是我们的交易式样。相当轻松自由。交易时,双方各有两三个人参与,彼此还互致敬意,也有一些伸手伸脚的动作,像世上农民那样,语言都在意料之中,东西和钱当场抛给对方,像农民做买卖。长枪射击,威力巨大,十五个银圆,彼此彼此。经过丛林人抚摸的银圆,上面沾了一层潮湿水汽。拿了枪拿了枪,手里有了像树干一样粗细的武器。枪栓与枪是一配一的。搬运夫,武器收购者,你们进入草地和树林,嘴里吃着鸟肉或野果子,你们手里拿着一根显眼的长枪。士兵将清点过的银圆装入被卸空的木箱内,然后抬着箱子爬上火车。充满危险的丛林交易就此结束。我这时*了衣服,发现我皮肤上有了好看的红颜色,好的肤色差不多可以溶入到周围茂密的森林中去了。上司的士兵在森林中活动……他们身上早已布满了绿色岩石的纹理。百十号人成了百十块走动的石头,变成块块绿岩。长年累月在森林里走动,许多名字相互融合,可他们仍是库里派出的士兵。我急着想要打听的是,通往村庄的道路会被士兵画在地图上什么地方。起床了,无数人的影子在屋里晃动,士兵们穿上衣服,口令传来:“起床,起床。”等我了解了这一口令的作用时,列车已离开我们有上百里远的路程。我们一边穿衣服,一边认定这座森林并不是地处战火正旺的某个前线。口令由一位士兵发出,该士兵与我在火车上曾有过一次口舌之争,他当时还发了怒。如今在我们这批下车的士兵心里突然有了严重的失落感,一把锁将我们的心脏锁住。大家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腰间,因为解锁的钥匙就系在那地方。那是一筒用黄牛皮包卷起来的纸,几小时前,士兵们蜂拥着挤出火车,他们与车下面土匪雇来的挑夫配合,将所有应该给土匪的军械搬运上马车,当时的我将系在腰里皮带上的那筒纸取下,并将它平平地在草地上展开,我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把一张本没有多少价值的纸变成地图呢?记得有个士兵轻轻将纸一拍,说,我们应把通往村庄的道路尽可能多地画在纸上,而且还要将这些路都画成直线,他说,此地的匪窝就在村里,画直线,画圆圈,画出浓重阴影,指明匪窝确切地点,他说,“这可是一种催人入梦的绘画艺术呵。”村庄,村庄,具有妖术的这张图纸引导士兵走出现实环境,走向或者是接近绘画艺术的领域……那个士兵非常乐意向别的士兵解释此次行动的重要性,他在我腰间的纸上画下了许多记号……他叫小莲……他画出的东西足以使每个下车后没来得及返回到列车上去的士兵心中充满恐怖和悔意。地图上的尺寸……至今我们还没与这一带凶悍的土匪遭遇过,在图上标出什么,这事全由士兵小莲来做。事情凶险吗,我问他,他眼睛眯着,握笔的手有一次抖动,我问他:这儿的土匪打起仗来是不是凶猛异常?小莲貌似无言,可心里却很慌乱,他估算着森林里复杂地形可能会给我们带来多少危险。计算正确了,将具体位置标明在纸上。他们在战场上表现究竟如何,他们面对我们,会不会采取进攻态势,就像南方叛军一样。笔头落在手指尖,用笔头触一下手指……我说,那帮匪徒不懂测量技术,身边也没一件测量仪器,他们对于方位的感觉全藏在了自己头脑里,这样的结果……我们和他们谁会犯致命的错误。“但土匪也会在自己居住的山洞岩壁上画几道线。”据小莲观察,土匪画线,仅仅是跟战果或日期有关。线条多,线条多,小莲可以靠了土匪的线条画,找到土匪老巢。通往匪穴的路线,它的起点应在铁路边。之后这根线怎么走,通往何处,通向哪座山中的哪个村子,这些都由小莲来定。小莲笔下同时有几条线在虚拟的空间里延伸。到底有没有土匪这档子事,政府军是吃屎的,实力这么强,土匪往哪里生根?计算上的问题,估计是计算上出了错误。此时就让、让、让、让小莲把连接土匪老巢的电话接通,这么快就下决心成吗,哪里来的好事,这事儿还需与别的有丰富经验的士兵商量商量才行。匪徒们的罪恶黑手已经在小莲图画中现形了,可接通电话线不行。匪徒们身着灰黑色衣服在山中树林的枝叶间磕磕绊绊艰难潜行。据老乡说,这一带一直以来就盘踞着好几股土匪,这些土匪其实都是出自于同一个家族,所以彼此见面并不动刀动枪争斗不休,相反,他们常以“表兄”“堂弟”相称。因此这几股土匪凭借着这层关系,为了一些财宝生意,经常聚合在一起,共举大事。对于匪帮这一情况,不知身有绘图技能的士兵小莲能否据实向上司报告。我们只有百十个人,我说过的,我们在森林里行动,要注意隐蔽。后来我曾纠正过我的说法,我说我们在行动上必须做到……和两方面都有往来,行踪诡秘,百十个人行军打仗……就是说一百多个人在行军打仗时要学会躲躲藏藏云里雾里。图上所有村庄将成为我们攻击土匪时必须瞄准的目标,等我们的士兵攻入村庄,摧毁了土匪老巢,那几股以“表兄”“堂弟”等家族关系组建起来的匪徒还能不彻底灭亡?小莲向我们说明他手里这张草图的结构问题。小莲是想独自一人去寻访山里的村庄。而我却是在强调“行踪诡秘”与“和两方面都保持往来”对我们此次行动具有多么明显的好处。或者说,行踪诡秘、神出鬼没作为政府军的某种表现,是非常可取的。消灭。使他们灭亡。我们将利用图纸把土匪彻底消灭。这种“在图纸上消灭土匪”的念头就在我脑子里出现。而且比山里土匪实际灭亡要早出现许多日子。在森林里歼敌的故事就是这样被人广泛传播的。森林之中各类事物的变化发展已经被装入预制的模子里而无法改变了。一只手。一批颜色单调的衣服。在几十年之间,村庄周围的山民跑惯了那几条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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