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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人家_潘小纯【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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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非另起一行,紧接上页末句)我有点迷迷糊糊,我在池子里泡了多少时间了,关于游击队的消息他怎能知道得如此清楚,进城来?他们还想如正规军那样大摇大摆开进城里来,若无其事地与百姓一起走在城里街道上?夜里带着火种去库里碰那一堆堆棉花,接上火,身子迅速往没火的地方退去,还想把多余的一些东西搬上船,还想走上马路坐上货船……接近市民,了解社会,接触一下库里的棉花棉花棉花,这样美好的日子会像星星一样突然出现在天边。他说,你们的进城计划不能出错,计划制定出来之后,要在山里演练几遍,战士的梳妆打扮都应符合城里人的标准,这标准是最为要紧的,衣领要洗白,在头发上洒点香水,皮鞋、皮带都应非常考究,肥了瘦了容易出错。澡堂这时已缺乏热气,水又浑又凉。可澡堂外的门却被人锁着。什么事情都不能细想。他擦干身子,披上内衣,澡堂……是什么人锁上了澡堂的门,想法已经形成,锁门,从山里来的人对于此事……对于此城……对整个库房……对我们的单位会有一个怎样的想法?他要我也说几句话,说说……棉花的事。我的观点是,焚烧军械库无需别人参加,内部人员在上司统领下便能将一个空的仓库烧个精光。事后追查,我们可以胡说,我们可以作一些猜想,可以仔仔细细向上级介绍情况,我们可以说可以想……是多狗的游击队进城来做了此事,他们往城里冲,我们拦阻,他们射出的子弹满街飞,他们的战士攻击库房,我们将情况向上级汇报得十分详细,上级又能够对我们说些什么?真是他们放出的子弹呀。攻击军械库,夺取一些武器,然后将仓库彻底摧毁。用烈火烧毁。用白棉花烧。非常干净的棉花。当时的情况十分危险,单位里兵力不足,士兵手里没几条枪,火力有限。你们想想,你们是上级,现在正在调查军械库遭袭一事,想想,当时的情况肯定就跟我们现在上述的一样。而且是一模一样,没有一点不同之处。他说,就是说,照理儿我们不应该说,不应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到第二天中午,澡堂的门才被单位里某位士兵从外面打开。不要做这种事情,不要两人一夜不出澡堂,在水里瞎想一些事情。开门,快快把门打开,喂,外面有人吗,外面有没有人,有人听见我们在澡堂里喊话吗,喂,随便哪位路过的士兵,请你快去管理澡堂的士兵那儿走一趟,通知他,说有两个人被关在池子里了,被整整关了一夜,“喂,喂,有人经过此地吗?”他娘的,快把门给老子打开。打开。直到第二天中午,我和莲先生在门里的叫骂声才引起外面士兵注意。外面是谁?门被人解锁时微微有一些颤动。谁?到这时才来营救我们。我说,你的计划要到几时才会有实施的可能?门在来人推动下顺着一条确定的弧线向内缓慢移动。几时?现在不是确定此事时间表的时候,他像蹦远一样,一步便跨出铁门,此事仍需经过周密筹划才能交予他去办理。他是谁?多狗司令员。铁门已落在了两个夜泡澡堂的普通士兵身后。走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像运动员跳远一样一步一蹿了?他呀,此计划终须由他去执行,他那儿的山里人有的是对我们这座城市的仇恨,山里有熊熊燃烧的火焰,有棉花,有战士和数不清的强壮劳动力。是他呀。库内现在的气氛还算是平静的,虽然库内每个士兵心里都装着鬼胎,但整座军械库却像一位正在春风中眺望远景的老者,我们可以与这位老者长久相处。落在我们身后的不光有那扇笨重的铁制大门,还有直到中午才来澡堂为我们打开铁大门的士兵。是他吗?你能确定他将是此项计划比较理想的实施者?没了多狗司令员,没了多狗先生,我们库内全体官兵便只有等死的份儿了。上级,上级,上级一来,我们都得去死。他说,上级是我们库内全体同事的最大敌人。等死,我们会老老实实在城里等着有人前来结束我们的生命?上级。上级。现在我和莲先生不知已在库内各处转了多少个弯,兜了多少圈子。问题一直还摆在我们面前,先差人进山,通知他做好袭击城区的准备工作,上级,上级,滚他们妈妈全家的蛋,让他在上级来这儿的路上设下埋伏,将那些有肥有瘦、高矮不等的猪猡上级全部消灭。等死?棉花一到,多狗带来山区火种,就能将半座城市烧毁。要我们去等死……想得也太多了。今天是二七年中的某一天,日子很平常,可这是谁在提出问题呢?问题被解说得很平常很自然,但听的人都对此问题的解决方案很重视。很珍视。很重视。也很大度。这么说,通吗?他说,对任何事情是应表现得大度一点。这种理解可以接受。将城市烧毁。这事儿怎样做,要问多狗去,他心里一准有谱。问多狗司令员(兼先生),他的个人生活就是这样。这是山里游击队平时过惯了的一种生活,山里人的生活如同港湾外无边无际的湖面……他们燃放起来的具有极大摧毁力的火焰每天都沉浸在深广的湖底世界中。这事儿要依我看呀,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情了。小莲平时每天都要走过的几条库内小道,今天他要领着我将它们全部走上一遍。摇摇头。再摇摇头。接着才很轻松地摆摆手臂。因为……是上面那颗脑袋过于沉重,手臂又过于轻的缘故。摇头摇头。沉重的头颅份量给他带来了什么,是兴奋过后的担忧,因为毕竟是要通知一群外乡人进城来将城市摧毁掉。“所有人都是哑巴。”是哑巴,大群大群大群大群大群的哑巴人,我不能再接着他烧军械库、烧城市的话说下去了,我昨夜在澡堂中已将比较平和比较慈善的话对他说了个够,就像忽然遇见了一片纸儿,我已把许多可能要成为废话的语言写在那张纸上了。写好以后静下心来再看看,我仍然认为我的心肠还是比较仁慈的。我只是建议,请多狗派员,在上级必定要路过的地方设伏,将那批可恶的家伙,比我们库内人员更邪更烂的蛀虫一网打尽,阻止他们进城来检查我们的仓库。于途中设下埋伏,等待几个虫子经过,将他们像剿灭强盗一样剿灭。“上级来这儿会带多少卫兵?”“多少,多少?”“一个排,或者两个排。”“一个排有多少士兵,多少士兵?”“一两个排的武装由某地来到某地。”“情报工作由谁来做,我,还是你?”“我们。这次不同于以往与多狗在暗地里交往,这次行动库内士兵都可以参加。”“断了。”“什么?”“库内的买卖。”“什么?”“一来检查,他们人一到,我们的事儿便没了。”“全部人员都应加入到反对检查的斗争行列中来。”我们行吗,我们不行,我们几乎不能做到。这事我们似乎做不到。是“几乎”,还是“似乎”?“似乎”与“好像”相差为零。说“几乎”好呢,还是说“似乎”好呢。一样。都好。这句话让我来说是不错的。我们几乎……似乎做不好那事儿。伏击,剿灭,阻止检查,让他们进城来烧仓库,你想想,哪件事儿我们能做好的?当小莲领着我将几条小道都走完时,事儿的全貌好像也浮出了水面,其中确实有烈焰焚烧的景象,走完走完走完库内各条道路,走完什么?库内所有道路都被我们走完了。这是什么东西。是一种完结?完结了?完蛋了?可我和小莲的表现如此完美无瑕,我们进库来是为了赚钱,贩卖兵器能赚大钱,我们就此……你现在的头脑里装着什么样的一类人生哲学?完蛋了?你跑起来快吗,比上级的汽车还快?……请人出山帮忙,袭击……帮着我们做事,解决一些非常实际的问题……这属于……在思想上和哲学上属于……属于个屁呀,跟他一样,为了穷苦百姓,他当司令,做先生,做堂主,都是为了那批穷人,我说的是,这是哲学上的事,哲学上有了变化,说的是,他在湖水下面藏着能将我们彻底毁灭的火焰,跟这样的土匪司令交往,……令人放心哪。那儿停着一排军车,空的。上司没呆在指挥部里,门口的岗哨斜挎步枪,嘴里正津津有味嚼着山芋干。喂,两位,岗哨朝我们喊,他是故意装热情与人打招呼,喂,吃什么呢,喂,两位。军车这一目标是谁发现的。喂,两位,谁把军车行驶的路线透露给了游击队?上级在来我们这儿的途中遭人袭击了,喂,你们两位可是从事侦察工作的,你们说说看,上级他们……全部牺牲了没有。“上司呢。”“去了出事地点。整整一个排的卫兵呵……游击队在城外有多厉害。”全部卫兵都牺牲了?这是一个我刚刚听到的消息,还是……我和小莲的预谋被人提前实施了,或是被人替代实施了,三四十个卫兵……他们的个头都很大,枪法都很准,却被人从旁击毙,这是什么消息什么生存法则什么人生哲学?雪下了几天,车队遭袭之处已被城里派去的军队重重封锁,在汽车翻倒的地方有士兵持枪守卫,周围一圈到处都散落着被炸飞的汽车轮胎。上司办公室门前的警卫是一个很会抓住机会与人闲聊的家伙,他此时非常清楚,今后军械库将会陷于怎样一种困境……他不停转动手里那枝步枪,他转动步枪所需的力量足以能把整本日历扯裂。一位校官带着贴身士兵在汽车遗骸中穿梭往来,他正在实地分析研究惨况发生的全过程,十分钟,一道命令发出,二十分钟,一篇书面报告形成,或者是感觉到了封锁之中的寂寞,校官命令士兵朝天鸣枪,让子弹的呼啸声飞过自己脑门,形成了什么状况,我和小莲的双脚已有许多次被深深困在了寒冷的淤泥里,我总在偷偷思考,在这种地方,你别以为自己是进入了一个由吃了败仗的军队士兵把守的阵地,游击队所犯下的错误在此时……就是在此时……错误结束,英雄撤离,军队占领此区域,我们漫步于废墟之间,废墟是一块很方正的场地,在游击队离开之后,军队来到之前,废墟里的情况被制造了出来,形成了什么,对方愿意将此事说清楚吗,我们只是除了对方以外,唯一还能够在这世界上生存下来的一方,这几天我和小莲每天都很早起床,跟着其他军人……在遭袭区域内巡逻……巡视……慢跑……快跑……做些城中正规军应该做的事情。上司的警卫以为出事那天我和小莲没在澡堂里泡过,没在那儿过了一夜……必须继续就此事好好策划一番,他以为那件事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不带有任何人的智谋色彩,是一件纯自然的军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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