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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人家_潘小纯【完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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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非另起一行,紧接上页末句)简秀登又有点后悔了,在她用鞋底重压客厅地面的时候,她又放弃了与人说话的机会,何况用鞋子去对下面的地儿撒气儿,这种行为根本不会为人们所注意,这种费力不得彩的事情就是干了一百遍也是白搭,没入门,离自己要走的道远着呢。“你在身上摸什么?”她对凑近自己的典狱长说。你没摸,知道你没摸,今儿你的手是摆在饭桌上的,这一点人人都瞧见了,“我说错了,”不能再让自己有一丁点的过失了,丧失机会就是过失,“是我在表达时用错了词,”“你想在我身上捉摸到什么东西?”就这样,就是这句话,,刚才是说错了,想反了。“你还想摸我?”人还没散,他们都在。其实桌上喝的酒是很凶的,度数高,喝醉了难醒。坐在简秀登两边的人都可以靠酒壮胆,靠酒提精神。举高点,举高点,在这个高度上扔下,酒瓶不会碎的,不会碎的。但随着哐啷一声响,一只脱手掉下的瓶子在没铺毯子的地面摔成了许多玻璃碎片,四散的碎玻璃像被人扯破的小花瓣,亮晶晶落满了一地,每一寸见方的范围里就能找出几片来。可我总觉得这一摔瓶子的举动可能是个联络暗号,它在提醒暗号的接受者,现在已到做某件事情的时候了。我的记忆还在吗,还在,重要的是,至今留在记忆中的摔瓶人是谁?这些家伙都是老头子请来的棉花客人,他们见到人体皮肤就如同见到了棉花,他们都见过、都了解此类皮肤的。一堆棉花,快翻出来找找。一堆棉花,快翻译出它们的原意,马头房开张没几天,经人介绍,从外地来了几个年轻女子。她们一进马头房,便被介绍人领着,径直来到我住的那间正房里。那时早晨刚过,我全身在一整夜积蓄起来的慵懒还未全部消退,所以当我撞见这几个外来年轻女子时,仍显得无精打彩,缺乏胃口,好像她们都是每天与我见惯了面的熟人。这几个女人也不含糊,没过几分钟,就在正房内她们并排站立的那一侧轻声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话,无非是要向我讲明自己进来做的原因和在这儿想要得到的那点报酬。我假装没听清,招呼她们近我跟前来说话。可这些平时在外闯荡久了的女人却不肯听我的,但此时她们的谈话已转了风向,只在那儿说,这儿房子多,场面大,我们愿意,我们愿意。我不再向她们打手势,要她们走近来,转而改用粗嗓门对这几个新来的*说话:“你们都能做的?里里外外都能行的?”我们愿意,我们愿意,我们姐妹跑了好多地方,没见哪儿能胜过您这马头房的。“你们愿意?你们还没问我愿意不愿意呢。”我们愿意做就成,您做老板的,只求有客人来,有钱赚就行了。从河里突然泛起了浑身文着银元图案的雪白鱼群。“什么?”就这儿了,老板,我们姐妹再不挪窝了。“我收。”您收我们入马头房,保证没错。“我想好了,我收。我这儿与别处不同,你们来,我不付你们卖身体的钱,你们永远是自由身。就这点而言,真与别处的院子不同,来马头房里做事的女子真都是进出随己意的自由女人。真是有这点好处的。我们只是合作,我出地儿,你们出身子,真是只有这条件、这要求了。做这生意,这一点是起码的,别的没什么可累人的。至于钱么,你们只需给个月租和日租。”一样。“不一样。月租是指每月你们住房子的租金,日租是指每日里你们接客所收到的酬金,当然不是将全部酬金都算作马头房收的日租,马头房只收每位姑娘很少一部份日租。”不一样?“当然不一样,这能一样吗,我们从不与别的院子一样,要去打点姑娘们每天的生活。”那些地方才叫野蛮,才叫不通人情呢。“现在你们几个可以走过来了,”我笑着说,又表示善意地捋了捋飘在胸前的胡须,“都过来,像我这样,伸出一只手,将手放在桌子上,都来试试都来试试。”她们学着,一个个把手平放在桌上,有一个误把手掌朝上,我让她纠正过来,跟大家一样,手背朝上,手心贴紧桌子面。我将这几只手的皮肤逐一审视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大的出入,而其中有个别手还显得很嫩,好像从没被人触摸过。我们都从桌面上收回手,只有一个名叫日香的女人仍将自己的手紧按在桌子上。一个想纠正说话错误的念头从我脑中冒起,我还跟刚才那样,需要用一点善意来面对这帮将来会为马头房招来财源的女人,那个老熟的捋胡须动作又被我用上了,我捋过胸前长须,让藏在嘴巴里的两行牙齿空磨了一下,“那个‘日租’的说法不准确,是我说错了。”老板每日不收我们钱啦?姑娘们虽然听后感到高兴,但明显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不收钱,”我又准备抬手去碰胡子,表示……这次所要表示的不是我的善意,而是我的嫌意,但手上用的劲过大,以至于手没法很自然顺着胡须往下滑淌,“不是不收,真的,不是不收,哪见过做院主的不从女雇员每天的进项中收取一点费用的?我只是想纠正我刚才的口误。”日香姑娘朝我送了个很知趣的眼色,然后微微抿了抿略显干燥的嘴唇,两片嘴皮子被弄湿后,却出乎我意料,停在那里不言语了。她可能原本就不想在我的正房里,在许多同操一职的女人面前与我说话的。是我猜错此女雇员了。我说:“那不叫‘日租’。”应该叫什么?我说:“应叫它为‘日收’,天天收,天天从你们身上收一点。总共两项收费。”日香租用的房内挂有一副画轴,但因为每当有男客进入她房间,在外面走廊里总能听到有不间断的物件碰撞声或深沉的打鼾声从房里传出,加之房内光线黯淡,各类摆设杂陈,毫无美感,许多胭脂袋被铺在桌椅上,莫名的香气胡搅在一起,蹿满了各个屋角,使得许多事后到房间里来的人都感觉脑子和眼睛浑浑的,所以直至今日,还没人对此画轴的高远境界投出过特别留意的目光。相互间比一比,在如此污浊不堪的地方,竟然会有高雅的东西存在。“来。”这是我第一次走进日香房里,她有点茫然,像以前听我吩咐那样,她伸出手并将手放在桌上,接着又把一只右手放在床上供我端详。这是一只皮肤嫩白、形状可爱的右手,就像简秀登身下的纤足一样美艳动人。我的右手也照着样子摆在日香姑娘手旁边。两只右手安静地并排落在印有大红花瓣和丰满鸟兽形象的床单上。在这两只手做着比较的时候,我难道不会回头看看那幅画,在脑海深处不会出现某些正常而又规矩的念头?譬如说:摆脱,譬如说:找出贵与贱、醉与醒、生与死、忠与奸、是与非的界线在哪里。“您在说什么,老板?”“我在说你的手。”“什么?”日香侧斜着身子摇晃了一下,她的膝盖骨正用力抵着床沿。我收拢手指,苦笑着说:“说我们两人为什么一见面就傻乎乎将手伸出来放在大家都可以看到的地方,像是在做展览。”照着我刚进房时的样子,我与日香姑娘又把手在床上放下,我俩手心朝下,手背朝上,做了第二次手的展览。多么善良的一个男人。又多么幼稚天真的一个女人。她每天都在盼着出卖自己的身体。我的善意在马头房里常常被人误解,我对成 熟 女人尚存有一点吸引力的身体也变为类似日香姑娘这样的女子乐于接近的一个目标。各人在精神世界里存在的差异,在这间新开张的名为“马头房”的妓院内已显得变化多端,“精神支柱”已不像它的名称所能给我们提供的形象那样,是某种竖立着的、外貌像一根柱子的长条形物体,而是像既广又深的一片区域,它就如海,波浪起伏,既能淹没就近一处海岸,也能使远方海岸露出地平线。现在的时间是正午稍过一点,日香房里的光线正在屋内几处地方集中,光线穿过,拖着一条浑浑的尾巴,人从尾巴里出来,身后尘埃骚动不已。对自己的处境了解吗。你说什么,老是自言自语。我找了个椅子坐下,椅子上原来的那些胭脂袋被我坐在了屁股底下。我坐在椅子上,有意用屁股压下面堆得杂七杂八的胭脂袋儿。日香姑娘说:“你离了老板娘心事就重,到我们房里,不是说说这,就是说说那……你把椅子上的袋儿都递给我。”如果事情真像日香说的,那么监狱那边那个家伙的机会就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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