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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人家_潘小纯【完结】(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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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日头照在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倾泻直下的阳光好像突然失去了可以使自己在大地上空自由进退的尺度,在高处凝结不动。我刚把那壶滚烫的茶水从手里放下,却又将它重新提起,所不同的是,这次取壶费了我不少的力气。现在是我自出狱以来,在马头房内主事的第几个月份了?说不清。日香现在一般已不直接参与接客,她现在的工作主要是去安排别的姑娘与客人会面,这有点像坐堂指挥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日香姑娘爬到这样一个令众美女眼馋的位置上去的呢,对于这,我也说不太清楚。我的记事能力已大为减退。是因为我或简氏的推荐,还是因为日香对人耍了什么手腕,或者因为她对马头房忠心耿耿,工作表现出色,才让她顺利谋取到“坐堂”这一职位的?对于这些问题我都无法从正面作出回答。我的记忆已遭破坏,已到了忘人忘事的程度。可我依稀记着,我与日香的隐秘关系从来就不是在正当的范围之内。我让茶壶尖嘴慢慢靠近我长满胡须的嘴巴,从茶壶嘴倒出的水尚有点温热,水的细流贴着食道注入吃茶人腹中。够细心的了。喝茶的每个过程,每道手续都被我仔细处理,我不会让任何一个细节从手指间溜走。(这么心细的一个家伙,如此心思缜密的一个人,怎么就这样容易将一些往事彻底忘掉了呢)。日香坐堂的地方,身后一圈,我叫人全部将其用黑漆给漆黑了。台前六根粗壮的蜡烛日夜燃烧,六条永不停息往空中攀爬的火龙把日香背后的黑壁映照得雪亮。我坐在台旁一角的椅子上喝茶。我刚才说过,对于用茶壶喝茶这种事情,我是很看重它的每一步过程的,处理此类雅观之事,我可称得上是细致入微、得心应手。手捧某只泥壶品茗,是品尝上好的茶叶么,对吧,我说你把话说得烦不烦?你说起这些小事来怎么就没个边,这么长时间罗嗦下去。什么?什么什么,现在日香姑娘已不接外来男客了,过去的不光彩经历作为你眼门前的受辱标记……这事已经不存在了,不用去细想今后马头房里人的状况会有什么变化,反正她和你,你们俩之间……我的脑子还记得人在生命历程之中是有年龄这一样东西的,有了年龄,就有年少与年老的差别,在我脑子里,这一点差别可以跟天和地之间的遥远距离发生联想。我摆过头,逃避户外阳光刺眼,这样强烈的阳光可以慑人魂魄,那次乘坐汽车,就是在去山里的路途中,同样光照四野的太阳光就曾洞穿车上窗玻璃,钻入汽车里面,进而像一张张散发异味的伤痛膏药,牢牢贴在了车内座位上每一个正提心吊胆去山里参加剿匪行动的士兵胸口上。阳光使人受伤。阳光又知道从战场上归来的士兵,他们身上必定布满了伤痕,所以它分发膏药,护定士兵胸口,为士兵胸中永存的伤残医治。这一个关于战争伤亡和阳光的故事我从没给简氏和马头房内其他姑娘讲过。我抽不出时间来,我也没心思往战争故事这上面挤时间。像我刚才说的,我现在倒是极为关注自己跟日香在年龄上存在着明显差距。要是讲讲惊险的战争故事,便能消除因年纪上的老少问题而出现的影响的话,我倒是很愿意为此花费一些时间,给日香讲讲故事,虽然我年岁大,时间已经不是很充足,在用时上不能过于浪费。但我仍然想浪费一点时间,想抽调出一些我的宝贵时间,来给这位未经事的、除了只能说清自己所受灾难而对世间其他人所受痛苦一无所知的坐堂小姐讲讲惨烈的战争故事。接下来几天,几乎天天都是如此,我轻轻拖着她走进那间房间,在里面两人先是悄无声息闭上一会儿眼睛,这是为适应房间里暗淡无光的环境,等眼睛恢复视力,我们才有所行动,喝茶的泥壶里总还带着几口变凉的茶水,我回身取壶时,她已在老地方躺倒身子,并且双腿分开,最贴身的内 裤被扔在了地上,泥壶被我提在手中,我在壶嘴上呷一口茶,漱漱口,将水吐掉,到了这时日香开始策应我,她赤 裸着下身扭到床边,脚就下垂着触及地面,两腿还是往两旁分开,我用一只手垫在她腿间黑黑的小嘴巴底下承接水滴,一手高提起泥壶,用还剩在壶里的那点茶水替她的小嘴巴冲洗,经过清洗,有一股明显的湿地潮泥气味从日香两腿间溢出。讲故事的时间应该到了。每一次讲故事所用去的时间基本相等,一样多,这已经被固定下来,变成很有规律的一件事,已成了一个习惯,这样做能让我暂时忘却自己现在的困难处境。基本上是这样,一是用心做事,二是努力分神。日香等下面水迹稍干,便挪动身体,回到床上原来的老位置上。她这是故态复萌,回归本性,但必须加上我即将要对她讲说的许多故事。干枯的泥壶中没了一点水分,松散的被热水泡透了的茶叶相互缠成块儿沉在壶底。现在这把壶已成为一件静物,被摆在进门处一张靠墙的半弯半圆小桌上,在上面讲故事的人和在底下听故事的人,他们的上身还都穿着刚才在外面厅堂里穿的那几件衣服,显得衣冠楚楚,仪表堂堂,但在身下此刻两人正在交尾。是交椅?什么?是想坐上某把交椅。是交尾 。跟交 媾一样。日香在底下说,你的东西这会儿硬得像根杵,叫我怎么压得住呢。她说罢,便让自己两条腿从我外侧收拢进来,放在中间,用腿内侧皮肉不断磨擦挤压硬棒。我趴在她身上绘声绘色讲述山里枪弹横飞的剿匪故事,一边尽力满足下面黑色小嘴的需求。户外此时是一片有光无影的红太阳海洋,而我在房间里却沉入了女人海之中。我们俩担心门缝外有人窥视,日香这扇房门,上面细缝密布,漏隙颇多,不管是马头房里哪一个人,只要留意我们,见我与日香同时在厅堂黑壁前起身离座,再尾随我俩至日香房外,通过门上细隙,便能听到房内动静。于是经过我俩商量,决定采取防卫措施,每次事毕,不再拖延时间,我会手握扫帚,走出房门,到与厅堂遥遥相望的走廊里或到露天院落中,在那儿,我佯装扫地,将马头房内每个角落、每一个人用眼扫一遍,看看有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没事了,就高喊坐堂小姐在哪里,装作孤独无助的样子,请她把留在房里桌上的泥壶给我送来,日香必定会在门里虚应几句,然后拨动门闩,发出格里格达响声,这门闩声音一直要传到走廊中,传到日香坐堂的厅堂间。在露天院子里,有一株植物可以几个月开花不断,日香便像这株植物,在那儿牢牢生了根。我接了日香递来的壶儿,日香则从我手中拿走扫帚,两人如此这般往来,就处理了交 媾之后的事,这真是在情爱中有头脑,于狂欢时见分寸,小心撑得万年船。瞧开出红花的那些树木,树冠上被罩了层红颜色云彩,中午阳光明媚,阳光照得人乐不可支,有许多人半睁半合着眼看太阳,他们就是这样度过午间时光的。但强烈的阳光也使空气变得炽热干燥,街面上尘土飞扬,行人呼吸时咳嗽得厉害,感到肺部和气管难受,整个胸腔如有外力拥入。在日香还没从我手中接走扫帚之前,我便只能装着打扫马头房各处地方。我抬头挥舞扫帚,将地瞎扫一气,把本来就不干净的地方弄得越发杂乱肮脏。况且扫帚是从日香房里取出来的,上面粘了不少房里的脏东西,比如有油腻的食物残渣,有从衣裤上掉落的布丝,有长达一尺的头发,这些粘挂物,经过抖动,都纷纷落在地上。没日没夜捧着泥壶喝茶,这是我日常生活中的习惯。而一旦遇事,不论悲喜,都乐于向人苦笑,这却是日香的习惯。后来不少人跟我说,日香平时喜欢多看几眼墙上那张画。她可能不敢想自己祖上竟然有人能在清朝做地方官。日香是因为这才经常对人苦笑的吧。苦笑过后,日香的精神面貌就像一部从高山上冲入谷底的滑车,景象被改变了。所以她有时会不顾眼前是谁,伸出手便抓,而且要攥人衣服,攥得特别紧。日香每天都在做滑坡运动,每天都能抓住别人衣服上的布片儿。她坐在桌边与我喝酒,接连不断和我碰杯、干杯,不停地表示,要我为她斟酒,让她酒性发作。跟喝酒前一样,日香还是伸手死扯衣服上的布片,不过此时她抓的是自己身上的穿戴物,她的裤脚管被高高绾起来,膝盖裸露,再移上一点,裤腰带不知去向,裤子上钮扣被解开,陪她喝酒的人可以看清她内 裤的颜色。她其实是在向人指定自己身上某个范围……这么来说一个妓 女已经足够了,已经说到点子上了,这里面有不少经验可以被用到。什么房间,是几号?那儿是有一间房间。我在那房子里进出、出进,睡下、起来,起来又睡下,已经有许多次了。以后走出那里,不仅要手握扫帚,而且还要回头看看。慢慢我发现在嫖客中有个叫“叔明”的人与日香关系非同一般。我问了。为弄清这事,我恨不能组成一个“事件调查组”,就像当年上级为查清库内枪械贩卖案而组建检查组一样,但在马头房里想要组织人员来搞关于人际关系的调查,是会落下笑柄的。马头房中有一条走人的长过道,其中有段地方廊梁很低,恰巧下面的地面又是突然隆起,所以人们走过此段走廊,头时常会被廊梁撞到,除非他是熟路人,能低头走过。我问他俩事的时候正好是站在走廊中地势最高,上面横梁压得最低的地方,我侧横身体,压低脑袋,还经常左右转首。我询问日香和叔明,我想在这儿问清所有问题,了结一切事情。我既把他俩当犯人,将他们左右隔开,又死死拖住两人,不让他们走掉。只是在审讯他俩时,我只得一直耷拉着重量不轻的头,从这一形象看,我倒像是一个犯人了。是干爹,日香说,他是我干爹,是我自己想认的干爹。我听完日香的陈述,转头去看叔明。我是她干爹。叔明在走廊中的站位好,挺直身体伸直脖子,不用低头。可你的年纪不对,让你当她爹,你年龄太小,当她同辈人,年龄又太大,这点尴尬,你注意到没有?叔明早有准备,脸色都不带变的,他说,扮作爹也行,当同辈人也行。我说,我说的是你们两人在年龄上有障碍,彼此不管怎么称呼,都让人觉着恶心。我脖颈开始酸痛,但我还是把低沉的头转向日香那边。可在转动途中,叔明又说话了,我只得再把酸痛的脖子转回来,听听这个狗屁“干爹”说些什么。反正……反正我能与她相处的,扮爹,或者扮其它什么都行。这人简直是由狗操出来的东西,我怒不可遏,可我此时正低着头,恐怕真要发火,样子会很难看。从走廊地面一块东西上返射出太阳光,亮闪闪刺了我一个眼花。狗日的,敢碰我的女人,可我一个人在心里闷着,想这些多少有点*意味的事儿有什么用呢?我无力扳动自己的手指。三人在廊内僵持了许久,最后是我先走了。接下来几天,马头房将启动一项工程,我和简氏凑足了钱,想在院内翻建房子。这儿有些房子早已破旧不堪,几年不住人了。简氏说,马头房原有的格局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是监狱里的人为我们谋划的,他们帮我们……往左邻扩展一点,往右邻扩展一点,监狱中的警察在普通市民眼里就是这座城市里的主,只要我们点个头,典狱长手下的人便会为马头房开疆拓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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