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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人家_潘小纯【完结】(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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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处非另起一行,紧接上页末句)在院里晒场上飘扬的旗帜已变成什么颜色了?这可不知道。但升起旗帜的那根长长木杆是什么颜色却还记得,它粘上了一点褐色,粘上了一点枯黄色,像被远远的烟火烘烤过,有些枯焦,这根家伙从前就是这副模样,所以一直不会忘。一家之主不管自己家中发生了什么不幸事情,在自家院里走几步,这应该还算合情合理。时间合乎情理。正在缓慢改变颜色的还有时间。杆上旗帜用布匹来制成,经过一段时间的日晒雨淋,旗帜的实际状况究竟如何了。有人想在此时,乘没人在场,打上一个小小的甜蜜瞌睡,那人的眼皮慢慢闭合,从眼缝中看外界,世界变成了一根细线条,眼光沿着一个方向滑入深渊,有人想睡上一会儿,这人可以是古里兄,可以是洪梨,可以是肝肺都已坏了的少爷,可以是院里所有出卖劳力干苦活的佣人。以上诸人在睡前出现类似状况都属正常,唯有简氏不一样,像这类情况……眼光在一条细线上滑行,然后视力忽然消失……像这类情况在她身上发生……为简氏治病的医生已做出明确解释:这便是某次晕厥的开始。那帮替奶治病的医生说过,这就是一次晕厥的开始,在进入梦乡以前,从眼缝中视物,物体原形不应该发生变化,即使出现了一定数量的线条,这些线条也只能是物体周边的轮廓线,它们的结构都比较简单,一般不具有迷惑人的魔性,每条线若都是歪斜的……就像从线团里抽出线头,歪歪扭扭散落一地,又同时是睡觉人视野中的每一个角落……医生说,这肯定就是某一次新发生的昏厥了。简氏派人向院中其他成员打听,问他们平时是否有此类情况发生,可大家要么就是顺着医生的说法,说从未有过,要么就对打听者笑笑,摇摇头,不说什么。是应该不说什么。应该什么也不说。医生也不应该将此病症当作一个真实的事情来说给简氏听。况且事情究竟怎样,病情是否真实,城里的庸医哪能说得清楚。其他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照样让自己昏花的眼睛躲在眼皮后面,观察模糊的东西,凭着嗜好去确定什么,修改什么,甚至去闯点祸出来,这仅仅是一种观察和思考的过程,应当无拘无束。按照简氏翻看日记得出的结论,有一辆双轮板车被停放在简氏住房的里院空地上。在板车旁边堆着许多砖块和长短不等的废木料。简氏早晨起床见院里有一辆板车,车旁还堆放着砖、木等杂物,仿佛记起什么事来了,她转身进屋,让丫环打开抽屉找日记本,丫环把日记本打开,放在桌上。简氏看一页,翻一页,不久便知道门外的车和废弃杂物应该怎么处理了。她合上日记,走出屋子,朝佣人说,去,叫人去,多叫几个人来,日记上写着呢,这些东西都必须被运到后面猴舍那儿去,就用这辆板车来运,这活儿一天可以做完的。佣人们来了,听了简氏吩咐,大家都不懂这么做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呀,奶?猴舍那边需要这些东西。可这都是些早已报废了的破旧货物,奶。是些旧货,但对猴舍来说,它们就是极有用的东西了。奶,是谁说这些破旧东西放在关猴子的笼子里会被派上用场的?“我说的,”简氏有些火了,“是我在日记里说的。不信你们可以进我屋里去翻日记看。”说完,简氏真要让丫环带着这帮佣人查看日记内容。佣人们这时才都说不了不了,我们信奶说的,我们信,我们不识字,看不懂日记,但我们相信奶,这一个家现在全靠奶来支撑了。到了傍晚,要运的东西都被运到了花家大院关猴子的铁笼子附近,东西不多,但板车仅有一辆,所以运得很费时。隔了一夜,天刚亮,昨天过来运砖头木料的原班人马又聚集到了奶住的里院空地上。简氏昨天忙了一天,身体乏了,夜里睡得像头死猪,早上起来浑身轻松,但她有点忘了,当推开门,见院子里聚了许多下人,有点不解,简氏对这么多做佣人的表示出了自己的困惑。可当她见到佣人中有人手扶那辆板车,似乎想起了点什么。眼熟,她说,这辆车怎么觉得眼熟。佣人告诉她,这是昨天运东西的那辆板车,东西都已放在笼舍那儿了,今天怎么弄,奶?简氏想起来了,她突然返身回屋,过了一会儿,走出屋子,看着大家,心中有点歉意,“我现在还不知道咋弄呢,因为我昨夜睡得早,没在日记里写这事儿,没写,所以不知道咋办。”有人躲在人群里高声向简氏献策:就用运去的砖木等旧材料在笼舍里为猴子搭建个假山吧,让猴子有空就爬山玩。简氏觉得此想法不错,可以试试,但事情先得在日记里写一写才行,今天写日记,明天翻看日记时就能发现这个记录,然后就照着办理。佣人们听简氏吩咐,纷纷散去,途中大家都觉得奶的脑子肯定没出毛病,思维正常,只是今后万事都得写了再做,确实有点不顺,别扭,但好处也有,许多事情有了记录,来龙去脉一目了然,过了好多年仍能将它们查清。过了几天,院里这批佣人照着简氏指点,循着前几天运砖木杂物那条老路跑到猴子笼舍跟前。在那儿,大伙儿用几天功夫,为猴子搭出了一座砖木结构的假山。说它是山,其实只能说它仅仅有一个山的外壳、山的架子而已,是山的一个虚形。而且整座山模样十分难看,其中三面的形状,它们的结构凹七凸八混乱不堪,像是狗用牙齿啃出来的,剩下一面从顶到底,光溜一气,也像被一个笨蛋刚用快刀削过。一个人咽气不久,躺在床上,他还没睡进棺木中。什么?是假山已经形成。什么?反正鬼话一多,大家反倒着急起来。在搭假山的时候,大家并没听见奶说出在日记里这座山的具体建造标准是什么,怕奶后悔,发现与日记里的山比照下来有误,显得不一样,怕奶会叫大家将山拆毁。拆毁已建成的砖木结构假山。拆了,重新再建造。院里佣人开始为此事担忧。猴子们见山儿已建成,它们欢腾,日夜鸣叫。可对于这次造山,奶却没去想那本该死的日记里面关于假山的任何一点提议,在这事上,简氏和院中猴山建造者们似乎都变成了行为举止上的绝对自由者。可事情的发展最后打破了他们的自由美梦,因为造山造得过于自由、轻松和愉快了,致使在山的结构上出现了问题,当然首先是造山的材料有问题。佣人们把长短不等的旧木头相嵌在一块块砖石之间,这些旧木头已十分枯脆,极易断裂,在木头断裂处,根根尖刺锋利如剑,猴子在山上玩,几天下来便有几只猴子被木刺戳穿肚皮,被刺穿肚腹的猴子最后只有死路一条,而更多猴子被枯脆易断的旧木头刺得遍体鳞伤,有的猴子受了伤,就静静趴在地上不动,等伤口愈合,这些猴子后来大多都没事,有的受伤猴子虽然疼得哇哇叫,但仍然四处奔跑不停,体力损耗过大,抵抗力明显下降,伤口又碰了脏东西,开始感染,所以有几只猴子是慢慢病死的。昏花暗淡的眼光顺着物体外沿线条跌入谷底。忘了去翻看放在抽屉里的那本日记,日记里是否有关于建造猴舍假山的文字记载呢。日记里写有关于此事的标准操作办法?猴子死亡。日记本原封不动被放在书桌某只抽屉里,几天了,没人去碰过日记,没人去碰过、读过这本圣经,在圣经上面已落下一层薄灰,灰上印着小虫爬过的足迹。猴子死了一批,死亡的猴子后背朝天,脑袋向下耷拉着,朝下的软腹部……木头刺刀正是从这儿进入猴子体内……朝下的腹部之上戳着旧木材,一根根断裂的木头挑着死猴子,就如同渔民用铁丝挑着一条条鱼在太阳底下晒干。在这么要紧的关口,怎么就没人提醒奶,叫她打开圣经,寻找一些帮助呢?直到简氏第二次昏厥,洪梨抽时间查看日记,才知道在奶的日记里并没有什么造猴山的说法,错了,是日记错了,是圣经错了,圣经也有出错的时候,猴子寻死,佣人建山,奶的日记没在这方面作出指导。被晒了几个月的鱼干在某一天狂风吹动下,纷纷落在猴舍内假山脚下,现在是正午几点?前几天大风吹过,而现在太阳却升得老高,被晒成鱼干的死猴子,它们松散的毛骨在笼内撒了一地,现在是正午几时了,太阳太阳,金色的猴毛,白色的猴骨,简氏正伏案疾书,在她的圣经里增添新鲜内容。别问了,别问这么多,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整。天空中阳光正浓。鱼干。臭味闻不见。鱼干不是从河里被渔民用网捕捞上来的。鱼干的臭味腥味不让我们闻见。原来这些东西都是有恶臭味的,是正午阳光除去了它们的臭味,是阳光消除了它们的缺点,阳光又使这些东西浑身披满金光四溢永不褪色的金毛。猴毛落地,但它们仍与世间其它物体一样,一旦落地,便全身吸满灰尘。笼舍里的事物就是花家生活的源头,在那儿,上空充满阳光,在如铁刺一般锋利的木材上挂着猴毛。已经晚啦,奶,你现在才将搭建猴山的注意事项写入圣经中已经来不及啦,不好啦,按照圣经内容,奶会叫人重新在猴子乐园里建造一座砖木假山。猴子皮肤上有伤口,有血流出,这又使人想起山洞边的青草被雨水浇淋,多半草都埋伏于泥土中。一样,一样,洞里洞外没什么两样,没什么不同,最终都将变得血液凝结毛骨不生颗粒无收且臭味浓重,即使把木头尖刀从洞里拉出来……与刺刀接触,与刺刀接触,凡是有过此等经历的物种,它们的身体结构就会变硬,变细,细得如同粉末,粒粒细粉跟着刀刃退出伤口,撒落于山脚之下,分散在地面和笼内岩石中间,这些岩石,骨头细粉把它们的石缝填满,岩石被拉成平面,用来铺路。结果还算不错,奶并没在圣经里提到重建猴山的事情。什么?圣经与笼中的死猴子。什么?这部圣经是奶的圣经,是奶写成的,她每天都写,现在这部圣经就被放在奶房里的书桌上。什么。奶把日记当作圣经来写了,其实它还是一本日记。圣经就被放在书桌上,或被藏在书桌抽屉里。什么?因为如果觉得这一天的写作令人满意,她就会将日记本摆在比较公开的地方,摆在桌面上,但她若是觉着这一天没写好,文章有点丢人,便有可能把日记深藏入书桌抽屉中。到底是在说什么?就是说,圣经有两处地方可以摆放。圣经与笼中的死猴子,圣经与奶,圣经与笼中没死、还活着的猴子,写圣经是奶的生活习惯,杂七杂八的,有点乱,有点失败和逐渐败落的迹象,有指导作用,指导花家人今后怎样去过日子。我是在说,花家人已适应了事业正在缓慢走向低谷这一过程。街市上店铺停了几家,货仓正在进行清理,许多稍有价值的货物正被一批批抵押出去。那辆美国造的黑色轿车许久没被人驾驶了,汽车一直停在库房里,连洪梨也觉得自己的驾驶技术变得生疏,坐在车里无法握牢方向盘,无法坐稳只有作为驾驶员才能坐的那个座位。什么。我是说情况糟糕,不行了。一只大鸟现在仍在空中飞行,但已经不行了,这只大鸟现在再无力挥扇翅膀飞向高空,它只能凭借经验,顺着气流,在低空中滑翔,滑过一段时间,鸟会选一处树顶粗枝,或选一块山上耸岩,满怀伤感之情,徐徐收拢双翼降落下来,从此它便退化成不会飞翔的鸟。当简氏在日记里写到“鸟准备告别蓝天,在秃岩上安歇”的时候,正好洪梨有事找她,跑到屋里来,洪梨问:什么东西是鸟?院里啥东西会是这只在石头上歇脚的鸟?洪梨有事找简氏。但她也想了解宅院里哪样东西跟这不会飞翔的鸟有关系。鸟的脚爪下拖拉着一根脱掉树皮的嫩枝,现在是什么季节了,动物们居然还能在地上拣到这么嫩的枝条儿。什么东西是鸟。简氏对傻丫头的问题不作任何回答。可有一个问题却引起了简氏注意,那就是:现在是什么季节。洪梨把要找奶商量的事儿仔细说了一遍。奶点头,算是同意。洪梨说……连成本都会不保的。奶表示理解,并说我们有理由这样做。会不保成本的。是这样的,要吃点亏。简氏说现在已是春天,春天吃什么最好、最合适?洪梨不想听奶说这话,她扯扯身上衣服,没说什么,傻丫头今天的衣服有点单薄,所以布面不起皱,被手一拉就直。在春天应该吃点什么东西?简氏让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在我年轻的时候就知道春天是个好季节,因为在那些天里,男人喜欢吃女人,女人也喜欢吃男人,那时候的男男女女就是这么来相爱的。鸟的脚爪抓着一根鲜嫩树枝,很明显,此现象不正常。所以说,春天是人吃人的日子。所以说,成本不保。鸟在山岩上落下,树枝被鸟的爪子压住,鸟把树枝当成了猎物,鸟爪稍有挪移,树枝便发出咔嚓咔嚓响动声音。成本都不保了,我们花家这次可吃了大亏了,豆腐女跟奶说。所以说呀,现在世道变了,现在的春天是叫人吃亏的季节,这跟过去不一样,不一样呵。鸟低下头,用尖喙啄树枝和树枝近旁的岩石,鸟的这一举动仿佛具有相当深的寓意。豆腐女识字不多,见奶在纸上写了许多字,觉着十分没劲,但家里的清仓物资送予别人作为抵押,这事儿不跟奶说清楚是不成的。对不对。什么。对不对呀,现在的春天是专门叫人吃亏的。奶,今年的春天早过了。呀呀,是呵,在往日,奶是在跟你这丫头说说以往年轻人过的日子呢。笔被简氏握在手里,树枝被鸟压在脚爪下面,对不对?肯定是不对的,找不到入口,肯定不会对,在院子里根本没有这回事情。对不对,傻丫头?我又不认得几个字,不知道奶在写什么。我在写鸟的故事,写鸟的降落,写鸟在石头上怎样安歇,写鸟将来的归缩。我不识字。“鸟”你知道不知道?知道的。鸟在天上飞,鸟在天上飞,这你知道不知道。知道的。我在写一只停止了飞行的鸟是怎样在陆地上度过余生的。这我就不知道了,奶。你是个老实丫头,傻丫头。奶骂我。不,奶喜欢你,骂就是喜欢。那就请奶多骂几句吧,洪梨听着。啄树枝的鸟,它浑身羽毛像潮水向四周膨胀,躯体变得庞大了许多。奶,我是来跟您说清仓一事的,就是刚才跟您说的“成本不保“这件事儿。哎,傻丫头,清仓是为了还人债务,这里面没有成本可保,还债么,本来就是这样,大家要想通些,多想想,多想想,多想想就会通了,就会没事的。要么就干脆不想这事,一点不想也会没事的。奶想看看洪梨有什么反应,奶想听见鸟的呼气声,虽然鸟的呼吸声极其细弱。但事实上奶这会儿可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便是继续将笔握在手里写日记,可惜豆腐女并不能看懂所写内容。日记里的内容:我有点痛(这是很多年以前在小山坡下那座破屋里简氏对老爷说的话),我有点痛。日记里的内容:你只知道自己的感受,只以自己为核心,去想像男人对女人的态度(这是在破屋里老爷对当时只有十来岁的简秀登说的话,在老爷说话时,被老爷几天前丢在屋内两床之间的铁斧正闪闪发光,那时候这把铁斧还没将一个过路人活活砸死,那时的简氏姐弟住在坡下破屋里,他们经济上贫困,但日子却过得自由自在),你想想,想想,是这个男人对你好,还是那个男人对你好,想想别的更多的男人又会对你怎样?其实他们都想在你身上揩点油,所以你要净身,要在这些男人面前保持身子干净 ,也是不可能的。日记里的描述,一个年轻女子无知可笑,其状况有点像在三月里要开未开的花朵。没有人把你当作成 熟 女性来看待,你只是一个小生命,贱如草芥,被滚滚风尘裹挟,如弱小油灯在风中摇晃忽闪。这里已经说到了人生价值,圣经面貌已初露端倪。十九岁的女人,她的担忧如诗如画。屋子里的球。或者是床榻上的球。屋子里的球就是床榻上的球。因为同时睡着两个人的旧木床就被安置在这间坡边小屋里。床上的球远看像一只形体较大的球,因为在那地方,球可以彼此结合在一起,滚成一堆,而被简氏的手握着的球却相互分开,球的外面包着一张表面起皱,且纹理丰富复杂的皮子,手感告诉简氏,皮囊内两个球丸把囊里所有空间都撑足了。面对这两个如此肥硕的球形物体,隐藏在简氏心底的担忧和罪恶感与日俱增。有点痛,女人的疼痛正在趋向生活化。日记:阴水漫漫是良好的预兆。阴水流淌是女人的幸福。口子裂开,有一寸之宽。阴水就是女人水。简氏担心口子里的水流得不远,流出去不超过三五寸便会干枯……现在读者看到的只是不多几行文字记载,而在许多年以前,这确实是她日夜为之担忧的一桩事儿。而且她还不能就此事去看医生,也无法向老爷明言,怕在老爷面前自贬了形象。爷,求你闻我, 骑我,压迫我,(简氏是在利用多种手段综合医治自己阴水不足的顽症,结果突然涌现的水液使屁股底下洇湿了一片),注意水液流经的范围就是注意事情进展情况。日记写到这儿,连作者也知道自己只是仅仅写了一些概念性的东西,这些东西与往日和现今的生活没有太多联系。当晚,洪梨和几个女佣合作,替年老的简氏洗了个澡。简氏确实是年纪大了,坐在浴盆里一点不能动弹,完全要靠旁人帮忙。几个佣人将这尊被浴盆温水四面浸泡透了的“木雕像”朝东转转,朝西转转,而打在“像”身上的肥皂也不似用在别人身上时那般洁白,肥皂泡沫全都灰灰暗暗的,这说明被洗之人的身上有多肮脏。浴罢,洪梨用几块干毛巾将奶全身擦干,把光身的奶背着走进卧房,先让奶钻入被窝焐一焐,过一会儿才把上下内衣套在奶身上,又在床边椅子上放几件明天奶要穿的衣服,跟贴身丫环说过夜里须注意的事情,之后洪梨退出房间,让奶就寝。走出房间,洪梨感到悲痛,没走几步便哭了,这是她自从进这座宅院以来第一次为主人家的黯淡前景哭泣流泪,而在花家的佣人中,洪梨是仅有的一个肯为花家未来命运伤感的人。简氏穿好内衣,慢慢在被窝里睡着了,简氏刚洗过澡,所以她的身子和她穿的衣服是干净的,她睡的被褥,被褥下面的床单以及床榻是干净的,就连简氏这座卧房也同样是干净的,简氏在这么多整洁清爽的生活器具中熟睡,对于她的这种良好状态,我真应该为她欢呼叫好……这时候太阳从云层中间钻出来,有人趁突然降临的阳光,在一片空地上搬弄自己的手指玩,这几根手指在阳光照耀下,就像是从深山里被开采出来的鲜红宝石那般透明,手指的每一面皮肤和血管,在它们里面都浸泡着可以上下游动的水分,玩手指的人眯着眼睛从手指尖往外面望,看见有两个光膀子女人并排坐在离这边不远的地方,她们也是趁天气晴好,来空地上晒太阳的,玩手指的人为此特地跑到这两个女人身边,想跟她们搭讪,但没等开口,越过女人头顶,却看见刚被玩过的自己的那几根手指没被随身携带过来,它们仍旧一根根朝天矗立在原处,只不过此时手指越发是像水润鲜亮的红宝石了。坐在空地上的女人中,有一个显得心情急躁,她用口中热气不断呵手,呵着呵着,便跑到街边,对着侧身躺在街边的一条赖皮狗极其大声地说:“你不如老爷,你不如老爷,你没老爷那样对我们好。”老爷好像是死了,老爷早已经死了,他是死在城边那座低矮无光的密林里,奶好像也快要死了。有人从一棵白菜上掰了一爿大叶子下来,将叶子盖在奶脸上,见到这一举动,还有一个坐在地上没移过脚步的女人立即朝摘白菜叶子的人走来,她对这人说,这么大一张菜叶是用来遮盖因得瘟疫而死的牲口脸庞的,遮人脸就嫌太大了,需撕去半张才行,接着她问:“奶的证明书呢?”人回答说:“什么证明书,哪有什么证明书呵,奶原本是个妓 女,被老爷带进府以后,才变成了花家的奶。”她听后没说什么,低头稍稍想了想,便直接跑去街边,协助已呆在那里的同伴,一起奋力驱赶那条躺在地上的赖皮狗,她们驱赶狗的声音如海上浪潮一阵高过一阵:“嘘嘘,老爷比狗好,老爷比狗善良,大家都过来赶狗哟,大家都过来赶狗哟。”刚才还在空地上玩手指头的那个家伙到这会儿不知怎么地觉察出在街边驱赶恶狗的两个女人的兴奋形象已深一层浅一层被印嵌入自己手掌心内,而且她们不光是对着人露出肩膀,在手掌画里她们还对人显露出古瓷般浑白的女性胸脯。“赶狗喽,赶狗喽,快来把这头畜生赶出阴阳两界喽。”她们俩高兴地像唱歌似的叫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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