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民国人家_潘小纯【完结】(52)

  54

  (此处非另起一行,紧接上页末句)简氏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的两条腿在被人抬上床时没摆放好,右腿在床的一边一直下垂至地面,有点发麻,想抽腿上床,却总也使不上劲,后来还是由别人把腿搬上床,塞进被子里。简氏在梦中经过神仙指点,为眼睛做了保健操,此时躺在床上,通过这双眼睛,简氏看见成千上万的神仙正在把会议推向高潮。神仙们在鼓掌,但又好像是时间在鼓掌。是流淌在天空、躲藏在云层里的时间在对某样东西、某个事物的结果热烈鼓掌,在表示赞许。那些把手拍得叮当响的仙人,他们人人身上都带着大量时间,是有一样东西出现在离会议礼堂不远的地方。这是一个范围。什么?站在床前的花尚和没听懂母亲说的话。什么?是处于生活之中的一个领域,是一只铺满了树枝树叶的鸟巢。鸟窝快被搭建好了,母亲说,鸟窝快被搭建好了,一位神仙宣布,鸟窝的搭建工作已接近尾声,鸟类的毛毛窝就快要被建成了。事情还没被全部做成,你们怎么能先于时间为某些事情鼓起掌来。我们是天神,我们身上带着天堂里的时间,天堂里的钟表走时准确……你们为什么要先于时间而盲目为鸟的窝巢拍手鼓掌呢。这里涉到一样东西的寿命问题,涉及到飞翔物种小鸟所搭建的某幢建筑物的寿命问题。母亲躺在床上,语言在帮她解释梦境,神仙的掌声此起彼伏,时间并没有公开露面,时间没有举手过头顶为鸟的建筑物鼓掌叫好,五百年时间至今仍然无声无息,五百年时间点头同意,摇头拒绝,点头拒绝,摇头同意,时间的表态并不一致。两腿伸在被窝中,简氏的体温渐渐转暖,她的舌头也品出了口腔里存着淡淡的咸味。鼓掌。神仙的身体开始往下面一点一滴一点一滴掉落水珠。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拍响自己的手掌,这么多人……只要在礼堂里坐下,或者只要看见礼堂主席台上坐着人,他们的双手就会像片片水浪拥挤,从闸门口冲出,相互拍打,发出整齐响声。简氏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有人弯腰去扶她,却听见她低声说,要换一条短裤,说了一遍要换短裤,又说第二遍要换短裤,而且声音越说越响,使屋里每个人都听见,花尚和是屋里这些人中仅有的一个理想主义者,他老也想不明白简氏每天要换短裤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贴身穿的裤子会粘上什么脏东西。神仙开会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过来。我刚才揉皱了许多事物的表现形式,现在的状况有了一点新进展,从神仙身上流下来的水珠滴落在屋子上面,而有不少水直接穿透屋瓦,流进屋子,试一试,试一试,先把这条内 裤穿上,而在每天被替换下来的裤子上究竟沾染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水珠穿过瓦片滴进屋里,它们把刚被我揉皱的东西淋得直掉水,这是水侵入事物内部以后必然会引发的现象,皱巴巴的物件被水重重浸泡,可即便是这样也无需……试试,这条裤子上某些地方虽然已经脱线,但今天先将就穿着吧……简氏让人换好短裤,觉得舒服多了,便钻进被子躺下。试一试脱线的内 裤?怎么想都不是理想主义者能够认可的结果。裤子脱线了,就是说裤子上的布片与布片之间已经有裂缝了,大白天拿这条裤子对着太阳看,阳光会从裤缝中钻过来,再钻进你的眼睛,哎,真毒,又毒又臭,味道真不好闻。对于理想主义者来说,太阳只能被远远挂在城外湖泊上,或升起在湖畔田野尽头,在已有了破缝、已经脱了线头的女人内 裤上面放上一个太阳……哎,这样来想事儿是显得毒了点。一星期过后,简氏的头晕病好了不少,她又恢复了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在日记里简氏很少提及自己的毛病,而对小尚子病情发展却有详细记载。水肿,两脚水肿,有时肿得连鞋子都无法穿上,走路也越来越吃力,越来越困难,已经很少出院门了,食欲大减,肝部疼痛,人体消瘦,说话经常词不达义,并且充满了悲观情调,医生们聚了又聚,药方开了无数,简氏最后说,怎么办呢?医生告诉奶,脚水肿,可能是肝脏出了问题,肝部疼痛,也证明肝脏可能得了病,医生说,在这座城里,还没人能治好肝病的,倒是有些草药能治,只是疗效慢,可花家是不用草药郎中的,留在院里的医生全不是会用草药的医生。简氏在日记里说,以前我们用过草药郎中,可现在怎么办呢。简氏说错了,小尚子的心情并不悲观。怎么办呢,事到今日,他仍然不知大祸将至,仍然没有平常人都会有的悲伤情绪,他根本不懂得悲伤,因为他从没正视过自己的疾病,“怎么办呢?”这是一个很大的打击,患病者好像永远也不想为自己不久将至的死亡感到伤心,这真是一次很沉重的打击,肝脏将慢慢坏死,脚部肿胀,城里医生又都治不了,肺也不行,肺病还没医好,其它地方又有病了。身患重病之人,他今后是要倒死亡大霉的,但也有可能不会倒这么大的霉,甚至还会有点幸福,对于最后一句,我的解释是,在重病患者身边起码还围绕着一批人,他们 虽然对疾病本身束手无策,但对病人却充满了关爱之情。他们在病人身边围绕痛苦,围绕无望,在医学治疗上他们又围绕着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医治无效。这些话可没有出现在简氏悲痛的日记里,而是被映现在我显得比较理智的对事物的判断中,虽然在小说里我此时早已是一个坠马而死的亡故者,人的死亡……什么?人必然会遭遇死亡,你说什么死亡?人类生命在确定的一个时间点上必然会面临最终死亡,你在这儿忽然说起了人类的死亡,这里面到底有何用意?渺小了一点,也盲目了一点,不应该仅仅是这样,虽然可以说结局往往是这样,病人身上的肝和肺都已经被损坏了,这两处重要器官想离开主人躯壳飞往它方。是的,你在用经验估计事态发展。用经验封锁求生者想继续行走的人生道路。他们求生心切,他们观察人生……变得眼花缭乱,手上的指头紧紧抠着泥土,手指又抓破了得病的肺和肝脏,行船过河,策马越岭,结果身体内部的器官被病菌全面损伤,你在用经验使别人犯错误,不讲世间朋友情谊,不看旗帜颜色,不论阳光般温暖的哲学观点,不听晨钟响罢又响晚钟,春风吹过再起秋风,每扇窗户上面都被你的经验封贴了铁条方格网,出门道路重叠着刺脚的岩石,但医生们怎么说呢?医生们都说去拿书,去拿书,在拿书的时候医生们都忘了穿上白大褂,形式上的东西没有了,书上怎么说,我们就怎么说,医生把一只只沉重包袱甩在地上,最后连书也甩掉了,到这时他们才想起做医生不能扔掉的东西只有一样,就是那件白色工作装,包袱和书被堆放在地上就像无数粗糙但显得极具力量的岩石被放置在山坡上面,而穿了白衣服的医生就如同钻进了用白棉花白云朵密集包裹起来的堡垒之中,这样便能非常有利于他们出入躺着病人的病房和横陈着许多病死者的太平间,但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只是在做推测。医生想给病人治病就往病房里跑,没将病人治好,就往停尸间,即太平间跑,有希望就跑向病房,在救人过程中砸了锅,就溜出病房,逃往建在病房后面的停尸间,这样的说法是出现在了简氏日记里呢,还是由我冒昧说出,或者是由我冒昧推算出来的?真是冒昧死了莽撞死了蠢死了。真是蠢死了顽固死了聪明死了。停尸间。停尸间即太平间。“即”是什么解释?哪里还有什么好的比较理想的解释呵。医生躲在白色堡垒中,他们一步步走出病房,一步步走向后面太平间,又一次次转身望着病房门窗,一次次在两个目标之间往返跑动。一次次把病人拖入医院,又一次次把许多病人的生命驱赶出它们原来的居住地,或者是发现生命正在进行一次终结性搬迁,医生没法将搬迁队伍拦住,是医生缺乏阻拦队伍继续前行的办法、技巧和力量。这些话是谁说的,是简氏的日记呢,还是我这个不知趣的人?而那些医生总是在两类不同建筑物之间来回跑,医者有仁心,天底下做医生的真是冤枉死了。简氏自从那次晕过去以后再也没晕倒过,身体还算可以,她除了要问丫环某些事情,就得打开抽屉,翻阅刚写出的日记,因为有些事情可能就被记在日记里面。几天过后一个下午,简氏在抽屉里翻看了几页日记,当她关上抽屉,走出房门,突然扯开嗓门高声喊叫起古里兄管家来。有人闻讯,叫来古里兄。古里兄跑到简氏住的房子前,却找不到人,又有人告诉管家,说奶正在院中到处找人,当古里兄找到奶时,奶正站在大院子里的晒场中央朝几个佣人发火,古管家小跑着走到奶跟前,问奶有什么急事儿要找自己,简氏见人来了,情绪立即镇静下来:“你快去给我弄辆好使的板车来。”古里兄听奶这么说,就问奶:“什么板车,要板车干吗?”“我刚才在屋里翻日记时看到的,要弄一辆板车来,日记里写着:弄辆好使的板车来。”“用板车运什么东西呢,奶?”“运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只是写着要有一辆板车。”“这板车来了,您要派什么用处呢,奶?”简氏被古里兄问得有点窘迫,“我没看全。我再回去看。”说着简氏就回屋里看日记去了。古里兄也跟着往简氏住的里院跑,一直走到屋门前才停住脚。过一会儿简氏走出屋子,见古里兄就说:“用板车运砖,或者用板车运几包已扎紧了袋子口的麻袋儿。”“那么砖和麻袋现在又在哪里呢,奶?”“抽屉里放着我前几日写的日记,上面就是这样写的,至于要运的东西在哪儿,我也是不知道的。”古里兄听后不吱声,心想是不是主人的脑子增添了什么毛病。后经慢慢了解,发现是简氏把事情的前后顺序搞颠倒了,不是脑子有了毛病,日记上写的是简氏对往事的一段回忆,里面写到了板车、砖石、麻袋等物件,而她隔了几天重翻这一段描述,误以为是自己几天前记下,等着要办的一些事务。“简氏,简氏,”简氏在日记上写了两处“简氏”,在两个“简氏”之间空出一段距离,平平的,这正好说明她已经回忆起了一些同亡故丈夫曾有过的对话,文字的外形,笔划与笔划相互交叉、穿越,或在尽头小心碰擦……仿佛是城市中的道路结构,是规整的书面谋划与认真的现场施工。我不相信,有一样东西正在被风吹过来,简氏写到:“我不相信。”(被风吹起的东西最后落在了当时还很年轻的简秀登的头发上)。落在头发丛中的一粒灰尘在女人眼里也有相应的地位。……不,不,老爷,您可以和别的女人结婚,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但同时又与我通奸,这就是所有生活在您身边的女人藏于她们心底的想法,她们都愿意看到有许多女人参加的混合婚恋闹剧在花家上演,空出一段距离,因为在这张白纸上,在这段纸上的距离之间正有一台重型机械在缓慢行驶,道路需要被碾压平整,流水在这里必须形成一面平伏在地的镜子,老爷脱下的裤子一直被人挂在衣架上,老爷的鼻子长得非常特别,很高,有点软有点弯曲,跟裤子上的几条褶子一样,经过几次曲皱,鼻子根部被埋入附近皮肤里,而老爷整个头颅便成了鼻子的坚实底座……这儿是您的鼻子,那儿是您的鼻子,从衣架上取下裤子,已经有多少年了,洪水泛滥,女人腰酸,花家许多女子在行经期间都有腰部发酸的毛病,在裤腰上的是您的鼻子,在裤管上的是您的鼻子,在裤裆里的也是您为我们女人留下的鼻子,裤子的破缝中粘了不少灰尘,拍打的手势应该十分讲究,这些灰尘就像颗颗糯米,富于粘性,是应有所讲究,经血来潮,拒绝*,简氏写到这儿,抬头朝书桌前方某件木制品望了一眼,她微微笑了笑,又用笔尾碰了一下自己右边的耳朵……老爷生前说过,女人的经血像什么?像糖果,十分甜,在甜中又带点咸。已经有好多年了,用长长探出口腔的舌头品尝经血滋味,测量妻子每月血液流量为多少,或者粗略计算一下本月与上月之间的流量差额,这好像变成了老爷一个习惯做法,但在完成此项工作以后,老爷他总会抬头环顾四周,显得神态紧张,生怕被人撞见,老爷虽然在此事上显得性格独特,与众不同,却也害怕被院子里无关人员发现自己这一丑陋行径,所以老爷把这事儿当作一个天大的秘密来保守。日记写到这儿,简氏觉得今天自己已心满意足,便决定搁笔不写了。她把笔杆往手心紧紧一握,然后放开五指,笔头笃笃笃在桌子上弹跳几下,整枝笔在桌上倒了下去。步行走遍院里所有小径?还是干脆带上一个丫环到街上去走走?不不不,这样走上街去会太显眼,而且自己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头晕毛病还没找出症结所在,不能再跟过去那样,随便领着佣人走出院门,躲在汽车里偷望市景也不行,小尚子病况严重,母亲四处散步……这么做太丢花家颜面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