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计吏想到法不责众这句古语，便据实答道，“各府州去司里报账带有空白文册，各司来部报账也都带空白文册，为的是减省来回奔
走的麻烦。”
或许朱元璋真不明白这种空白文册盖的是骑缝印，备下了也不一定用得上，用不上也只能当废纸，派不上其他用途，根本不能拿它舞弊；或许他明白这种公开的秘密，不过恨他们事先不请旨，事后不奏闻。总之，没人能说清朱元璋把空印文册看得如此严重的真实原因。他怒不可遏地命令将这几个上计吏拉出去鞭苔，同时传来毛骧、张焕，要他们带人去搜查所有来京的上计吏的住所，看他们是否都带有盖了印的空白文册，如带有，就连人带文册押进宫来。 毛骧、张焕走后，朱元璋越想越气，喝令着力鞭打那几个上计吏，直到把他们打得皮开肉绽，他仍怒气不息，只是催着用刑，直到把那几个上计吏当场打死。
不多时，毛骧、张焕押来一大溜人，带来几大捆盖了印的空白文册。朱元璋当即查看那些文册，见竟没有哪一个布政使司落了空，心头无名火直窜，喝问他们为何事前不请旨，事后不奏闻。那些上计吏已发现了几个被鞭死的上计吏的尸体，都怕答得不
称旨惹来大祸，便一声不响，只吓得浑身发抖。朱元璋更气，指着一个计吏问道：
“往昔俱是如此？都是谁的主意？” 那计吏早吓得心胆俱裂，见皇帝点着了自己，不由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朱元璋又问了几个，都得不到回答，心中更是怒火万丈，吩咐把他们押到刑部审讯，连同各地方衙门的主印长官一律处死，佐贰官仗一百充军边地。
其时正是文字狱大兴之时，刑部官员都深恐得罪被杀，岂敢争辩？唯唯诺诺地依旨草草审讯完毕，做成案卷，呈送朱元璋。朱元璋叫来监察御史袁凯，要他把案卷送给皇太子复讯。朱标见一下子要将地方长吏杀个一空，大惊失色，抱着案卷要去劝谏。袁凯忙把朱标的衣襟扯住，跪下求道：
“陛下正在火头上，任是神仙也劝谏不住。太子这一去，吃陛下斥责不说，陛上还会疑心是微臣挑唆，叫微臣死无葬身之地了。”
朱标立住了脚，不由想起了往事。
那是文字狱初起之时，当时名噪全国的吴中四杰的
杨基和徐贲两个诗人，都曾作过张士诚的官，言谈中不免流露出对张士诚重用文人的赞扬，因而遭到朱元璋的忌恨，虽然他们分别做到明朝的山西按察使与河南布政使，却终于被朱元璋以细过罢了官，杨基被罚作苦工而死，徐贲被砍了脑袋。
朱标得知他们被惩罚的消息，连忙去劝谏父亲。朱元璋总是不肯采纳。朱标据理力争，朱元璋火了，打了他几个耳光，骂道：“等你做了皇帝再赦他每不迟！”吓得朱标不敢再说了。 另一次便是廖永忠之死。朱标对廖永忠私用龙凤饰物一事表示怀疑，说廖永忠一贯忠谨，为明王朝建有殊勋，不宜处死，更不宜鶾圭裳于末裔，委带砺于空言，废掉他的侯爵。建议将廖永忠安置凤阳，由他儿子嗣爵。朱元璋却把他训了一顿，道是对枭勇之将，稍有不轨时即行芟除，不能养虎遗患，更不能图仁慈之虚名而招覆国之实祸。
还有其他的一些事。譬如对郭忭，朱标就不止一次请求父亲赦免他，可他父亲一点也听不进去。朱标因此明白，自己虽
是皇太子，在父亲眼里永远是个孩子，永远是个臣子，自己的话，半点作用也起不了。
他看着那一大串被判处死刑的几乎是全国的所有布政使、府州长官的名字，心如箭穿。 “太子休要难过。”袁凯站了起来，轻声说道，“反正陛下主意已定，谏也枉然。”
“莫非就看着这些人杰良弼送死不成？”
袁凯见朱标眼含泪水，长叹一声道：
“太子也救不了他每啊！若太子觉得于心不安，可写下‘请圣上宽减’这几个字，至于能否宽减，全凭圣裁。”
朱标长叹一声，回到公案后，在那份名单上写下了“请圣上宽减”这几个字，并把一些有政声的好官能吏的名字特地圈了出来，还在旁边批上良臣等字，然后交袁凯回报。
朱元璋仔细看了儿子的复讯意见，沉默了半晌，突然问袁凯道：
“朕欲多杀人，皇太子却要宽减，你说谁对？”
袁凯万分为难了。他能说谁对谁不对呢？他敢派杀人无虚日的当今皇上的不是？他忍派心肠仁慈
的未来的皇上的不是？想了一想，他只好这样答道：
“陛下要杀是护法，皇太子要赦是慈心。” 朱元璋勃然大怒了，骂道：
“你身为御史，岂能这般八面玲珑，两下讨好？你赞皇太子慈心，实则隐射朕不慈，朕岂能饶你！”
袁凯见突然之间死罪飞来，心胆俱裂。他突然两眼发直，在殿堂之上又跳又唱起来，满嘴胡话，一派疯癫模样。
内侍仔细地看了看袁凯的目光脸神，摇着头对朱元璋说道：
“不用惩办了，他疯了。”
朱元璋自己去看了一回，见他目光僵直，与自己对视时眼皮也不动一下，确实是疯的症状，却又怕他是装，便对内侍说道：
“疯子是不怕痛的，且用木钻刺他的大腿，看他痛与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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