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必须走了——”她轻轻地说道，“夫子放心，你我相会之期，不会太远。妾身先走一步，觅个安身之处。等夫子来到，夫妻重聚，再叙前缘……保重……保重……”
“喔——”远处的晨曦中，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
“夫子——”她依依不舍，似乎还不肯挪动脚步，向外面走去。
“喔——”又是一声啼鸣，再叫一声，天就要亮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夫子，别了——”一声叹息，她一咬牙，身子闪动，消失在门外。无声无息，如同一阵轻风。
“等一等——”钱谦益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他爬起来，呆呆地向四面打量着，屋子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混浊的泪水，从他的脸上滚下来。晨风从窗外吹进来，弄乱了他的头发和胡子，他连整理一下都没有。只是那样傻傻地、痴痴地坐着……
福建，泉州。
安海港口，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热闹。一艘艘的大船，都张灯结彩，装饰得焕然一新。
原来，今天正好是郑芝龙四十岁的生日。他本来并没有把这当作一回事，毕竟，四十岁不是五十岁，不值得大动干戈，惊扰四方宾朋。
不想，早在一个月以前，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先是南明官府，福建巡抚，派人来府上祝贺，并且送来了寿礼。
接着，就是对面不远，台湾的最高长官，曾经和郑芝龙在海上进行过无数次较量，后来连战连败，与郑芝龙讲和修好的荷兰人普特斯曼，为了进一步增强与郑芝龙的关系，也派人送来了一份厚礼。
于是，因为官府和荷兰人的大张旗鼓，在泉州引起轰动，消息很快向四方传播。这下，江湖上的朋友，三山五岳的宾客，都知道了他四十岁生日的事情。尤其是那些来往于日本、台湾，在海上经商的商人，平时都倚仗郑芝龙的庇护，有求于他，眼见有如此良机，怎肯放过？一时纷纷赶来，将整个泉州镇上，拥挤得水泄不通。不但郑芝龙偌大的府上容不下，就是泉州镇上，所有的客栈、酒楼，也都是人满为患。许多人没有办法，只好住在自己的船上，单等这一天，来贺寿辰。
盛情难却，一个月中，郑芝龙几乎为此事忙得分不开身。结果，虽然得到南明的不断告急信，黄宗羲来搬救兵也已多日，无奈家中宾客盈坐，自己手下的兄弟，也都解甲下船，单等着狂欢，根本不思作战。郑芝龙和郑鸿逵、郑芝鄂一商量：也只好等四十岁生日过完，送走四方朋友，再集合三军，或许还可以联络荷兰人，一起对抗满清！
按照预定的计划，在这次生日上，郑芝龙准备宣布：发军北上，前往南京，保卫大明，与满清决一死战！
在他们以为，扬州有史可法；江北四镇，有官兵三四十万，南京也有兵力二三十万，无论如何，总可以和满清对峙、抗衡半年以上！
谁曾想，形势发展得这么快。仅仅一个月不到，没有等郑芝龙生日开始，那边，已经丢了扬州，又亡了南京。大明的江山，竟然朝不保夕？
“怎么办？”在自己的房间里，从窗口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对面海上的台湾海峡。郑芝龙眉头紧锁，没有因为今天是自己寿辰，而表现出来一丝一毫的喜悦。相反，他忧心忡忡，心中盘旋了无数的念头，最后还是拿不定主意：“南京已灭，我还要不要再发兵北上，与满清决战？”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也是这一个月来，郑芝龙一直没有解决的心腹之患。
他不担心自己部队作战能力，也不怕满清。因为他自己本来就是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他的弟兄，个个身经百战，比起明朝的官兵来，强上多少倍都不止。
尤其，和满清比较起来，他们还有一个很强的优势：他们都是南方人，善于水战；而满清都是北方人，没有在水上作战的经验！
对于和满清作战，他从来就没有担心过。他担心的是对岸的荷兰人。
自己大兵一出，泉州空虚，荷兰人必然会趁机来偷袭。如此一来，安海港口不保，后方起火，怎么办？
安海是他的大本营，他的弟兄、家眷也都在泉州、厦门一带。万一荷兰人占领了这里，教他们在前方，如何能够安心作战？
这几年来，和荷兰人几番交战，虽然屡战屡胜，但是，他却深知荷兰人的厉害。枪炮锐利，战船装备精良，自己全力以赴，尚且刚刚和他们打一个平手，而不能一鼓作气，打下台湾海峡。
一旦自己出击，去对抗满清，则不但救不了大明，只怕遭受荷兰与满清两头夹击，会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郑芝龙是个聪明人，他才不会笨到，为了一个名存实亡的南明朝廷，而使自己的队伍，冒这么大的风险；将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基业，拱手让给他人！
这次在生日宴会上，即使真的能够与荷兰人达成什么协议，他也对他们不放心。
不要以为有了协议，就可以高枕无忧。只要给他们一点点可乘之机，他们就会立刻撕破脸皮，发动偷袭。
“哼——”想到这里，郑芝龙脸上露出来一丝轻蔑的笑容，对自己暗暗说道，“与其将不可预知的未来，押在荷兰人身上，还不如掌握在我自己手中。出兵之事，以后再说吧！”终于得出了最后的结论，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没有了心事，脸色也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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