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开船！”陈近南和几个少林弟子，纷纷脱下身上的外衣，舞动起来，抵挡来箭。曹振彦一声令下，大船开动，向江中驶去。
这边，李成栋也不追赶，吩咐众人，押解钱谦益和柳如是，返回南京城中。
金銮殿上。一切摆设，都和原来一样，没有太大的变化。连站在两边的大臣，也都是原来南明的文官武将。
只不过，坐在上面的，已经不是弘光皇帝，而是满族的两个王爷，多铎和阿济格了。
在他们下首，站着一排满清的官员，一个个昂首挺胸，脸露得意之色。和南明官员的沮丧、颓废、萎靡，小心翼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殿外，是大批带甲的满清兵士，刀枪林立。个个身体强健，如狼似虎。
钱谦益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满人，不由被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杀伐之气，唬得有些站立不稳。
况且，他一日之中，连续两次被江水侵蚀，以如此年纪，如何经受得起？
全身的筋骨，已经酥软，到了殿上，他拼命想站立，保持自己的一点尊严。
“跪下——”然而，被多铎一声大喝，他还是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头也随之低下。
倒是柳如是，昂首不跪，轻蔑地看了多铎一眼。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是不屑。
“大胆！”多铎大怒，拍案大骂道，“不过是一个秦淮河上，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跑到这里装什么？见了本王爷，还不下跪？”
“哼——”柳如是眉毛一竖，厉声喝道，“多铎，我出卖色相，靠的是自己的身体吃饭，卖艺不卖身，不偷不抢。即便是出身青楼，却也强似你这等强盗，自己不去生产耕作，安分守己，却要来抢人家的江山，夺别人的财宝、妻女。呸，我身不由己，堕落烟花脂粉之地，却好歹也是人，有人的尊严，人的高贵！不像你们，一个个披着人皮，骨子里却是禽兽，猪狗不如，无耻之徒，想让我给你们下跪，休想！”
“你——”多铎更加怒不可遏，站起来，本想拔刀，亲自下来，将柳如是的脑袋砍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她粉脸涨红，俏眉怒目，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他忽然心中一动，又坐下来，不怒反笑，道：“哈哈，好，好一个威武不屈的风尘女子！我喜欢，哈哈，我喜欢……来呀，先把她给我押到后宫去……”
几个兵士，上来推搡着，将柳如是押去了后面。多铎一直目送柳如是的身影，再看不见，这才转回头来，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一脸羞愧的钱谦益。
“堂堂礼部尚书，东南文宗，尚且不及一个风尘女子，我真替你感到羞愧——”多铎讥讽道，“她嫁给你，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嘿嘿，还好有本王爷，将她拯救出来。”
淫笑一阵，他又说道：“老匹夫，看在尊夫人的面上，本王爷也不难为你。这样吧，本王准你官复原职，还是做你的礼部尚书，统领群臣……不过，你可要尽忠尽职，绝对不允许稍有疏忽。大清律令极严，有什么过错，犯下砍头之罪，到时候，本王爷也救不了你……哈哈……”
夜晚。月光暗淡，风声萧然。后宫中，一处房间里，柳如是在房梁上面，拴好两根长长的丝带，泪如雨下。
“永别了，夫子——”她心中默默地喊道，“今生今世，妾身不能再侍奉夫子左右。但愿来生，再长相厮守——”将脖子探进绳套，脚下一蹬，方凳翻倒。她立刻被强烈的窒息感抓紧，双脚在空中无助地蹬着。
香消玉殒，一代名妓，就这样走完了自己风尘仆仆的一生。她用自己的死，印证了自己生的价值，自己信守的道德与理念。
另外一处房间里。月光淡淡地照进来，钱谦益经过了一天紧张的生死抉择，精神上精疲力竭。又加上被江水连呛带淹，水寒伤及骨头，得了轻微的风寒，已经病倒不起。
在床榻上，他陷入了深沉的酣梦中。花白的头发、胡子，在月光下如同覆了一层霜。
这白发，这胡子，都曾经是他为国家、为民族、为天下苍生，鞠躬尽瘁的见证！先天下之忧而忧，令多少志士男儿折腰、钦佩，令多少青春红颜感动落泪，倾心相许！
可如今，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这胡须，这白发，都只代表他的衰老，他的为生命而苟活，除了令人怜悯和心碎，再没有了任何的光环和意义。
“夫子——”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门外的月华中，伫立良久，几度徘徊。似乎都不敢进来，或是不忍打扰这个疲惫的老人。
然而，天色渐亮，再不进来，就没有了告别的良机。终于，她遮遮掩掩，犹豫着走了进来。
“夫子，保重！”她上前来到钱谦益身边，轻轻地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他花白的头发，掩着面颊，啜泣着说道，“我……就要去了……”
“不要走——”朦朦胧胧，钱谦益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伸出手来，在空中捉着什么东西一样，含混不清地说道，“我不要你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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