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郑成功将他拉起来，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粮饷的事，我再想办法。你说，大军要开拔，向哪里去？这是怎么回事？”
“洪承畴那厮，已经带来了贝勒亲笔书信——”黄恺恨恨地道，“侯爷看了书信，决意降清。大军不日，就要离开泉州，分赴广东、广西驻扎！”
“这么说，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郑成功呆呆地，自言自语，愣了半晌。巨大的失望与痛苦，笼罩心头。他闭上眼睛，耳听黄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只有风声，林涛滚滚，从山下传上来。他的脸上，开始感觉到丝丝凉意。下雨了，是秋雨，寒意袭人。他身上还只穿着单薄的夏衣，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心中，正如这松涛滚滚一样，掀起阵阵的巨浪。曾几何时，他在日本的时候，和母亲相依为命。他那时候还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可是，从母亲田川氏的口中，他已经知道父亲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英雄。父亲是做大事情的，不是普通的草莽之辈。他离开日本，回到中土，到处都听人这样说。连他的几个叔叔，郑鸿逵、郑芝鄂，都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不错，父亲郑芝龙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从做海上没本钱的买卖起家。可是，他又和他们不同。他和明军作战，和荷兰人作战，和葡萄牙人作战，从来都不知道屈服。在那个时候，荷兰人是多么强大啊！可是，在父亲的无所畏惧面前，他们只能俯首称臣。
在郑成功心目中，父亲从来就是一个高大的形象。在南京弘光政权覆灭，满清入主中原，即将统一全国时，是父亲挺身而出，在福建扶持隆武皇帝，建立了隆武政权。誓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于既倾，拯救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这是什么样的气概，又是如何地英雄了得！虽然也有人说他想做太上皇，为了操纵一个傀儡政权才这么做。然而，更多的人，还是要树起大拇指，称赞一声：“了不起！”
父亲是这样地激励和鼓舞着郑成功，可是，没有想到，他现在却要投降满清了。只是因为满清答应，让他做广东、广西、福建三个省的总督。这件事情，郑成功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唉——”想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说道，“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当面再和爹谈心，去听听他的真实想法了！”
一方面，山下满清大军，已经形成包围之势，随时会发动攻击；另一方面，自己只有几千人，现在又传来父亲拒绝给发粮饷的消息。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说几千人都是为了抗击满清，为了崇高的信念和理想，对汉室和郑氏的忠诚，才不顾生死来跟他守卫仙霞关。那么，没有粮食，没有补给，谁也不能一连几天，饿着肚子，死死地守在这里！
“怎么办？”他睁开眼，望向山下。对面阵地上清军的活动清楚可见，他问自己：“撤退吗？则自己对隆武皇帝许下的诺言，还算不算数？死守在这里吗？没有粮食、补给，再过两天，只怕不用清军进攻，自己和兄弟们，都会饿死在这里！唉……”
不能怪他英雄气短。这个局面，实在是他来之前没有料到的。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自己想在这里拼死一战，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料，却发生了这样的情况。
“国姓爷——”忽然，身后响起来沉重的脚步声。陈近南和几个师弟，大步走上山来，瓮声瓮气地报告说道：“山下有一个老头子，领着一千多人要出关。兄弟们说没有国姓爷命令，谁也不许通过。老头子说什么都要出去，还大声嚷着国姓爷的名字，已经被抓起来了。俺们怀疑他是奸细，请问国姓爷，怎么处置？”
“杀掉——”郑成功正在思考生死存亡的大事，根本没有心思。陈近南正要走开，郑成功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等一等，你说他是个老人家？还喊我的名字？”
“是！”陈近南说道，“他还大吹大擂，说什么是当今宰相。哈哈，俺又不是没有见过大人物，有这样的宰相么？”
“什么？”郑成功心中一凛，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问道，“问他的名字了吗？”
“问了——”陈近南大咧咧地说道，“他说姓黄，叫黄道周。俺说，只知道有郑侯爷、国姓爷，可不知道有什么黄相爷——”
“啊？糟糕——”郑成功一听，大惊失色，说道，“快，快带我去看看！”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声催促陈近南，一行人急忙下关，来到山口。
“放老实点！”山前，几个士兵，正在吵嚷着，将一位老者的双手捆绑起来。和他们的粗暴、蛮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者一身的儒雅之气，还有那种平和、淡然的态度。
他身材瘦高，满头白发。穿一身普通的蓝布衣服，几绺长长的胡须，垂到胸前，随风飘扬。他看起来是那么柔弱老衰，然而又是那样毫不屈服。轻蔑到根本不去看这些士兵，也不管他们如何用力捆绑自己的双手，只是腰背挺得笔直，静静地看着雨中的山下。目光中，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大勇。
“哇，有这么多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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