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士桢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郑成功也就不再问什么，只是邀请他坐下，道：“你来得正好。反正睡不着，我与李兄弟，可以彻夜长谈，一吐衷肠。”
“国姓爷，你也应该注意身体——”李士桢担心地看着他，说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明日军中，又有多少事情，等着去做？长此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郑成功听罢，苦笑一声，站起来，走了几步，仰天长叹，说道，“李兄弟，你哪里知道？我受明室厚恩，封国姓爷，赐尚方剑，怀报国之志，担当复国重任。然而，家国飘零，十几年来，未尝有寸功之建，片土未复。每当我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燃烧，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咳……”他又咳嗽起来，吐了一口什么东西在地上。李士桢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面色大变。
“血！”他失声惊呼道：“国姓爷，你怎么……？”
“不要紧，我死不了，还有好多大事情，等着我去做呢！”郑成功却满不在乎，说道，“我命在天，非人力所能为。既受先帝之命，自当捐躯沙场，以死相报。我始终相信，上天会给我这么一个机会，即使死，也要实现平生之志，死得心安理得。否则，我就这么死在病榻之上，岂非忠孝两亏，死不瞑目？我又有何面目，去地下见先帝？”
“国姓爷——”眼见他侃侃而谈，虽面对生死而坦然自若，只以家国、大义为重，根本不将个人放在心上。这一瞬间，在李士桢眼中，只觉得他身材高大，真如泰山相似，顶天立地，令人不敢仰视。他惭愧不已，上前跪倒在地，磕头道：“在下无地自容，敢不以肺腑之言相告。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招降只是表象，实则另奉有秘旨，一旦招降不成，即行刺杀，务要取国姓爷人头回去。然而——”他停了一下，双泪长流，哽咽说道，“今日亲见，才知道国姓爷是何等英雄，公而忘私，国之栋梁。在下绝不能做这种被天下人耻笑的事情，却又无法回去交旨，只好一死了之，以明忠心！”说毕，他忽然袖子一翻，露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倒转刀柄，向自己胸口用力刺去。
“李兄弟，使不得——”郑成功不料有此，好在他反应极快，电光石火之间，已经从李士桢手上，夺下了刀子。
“李兄弟，你怎么可以这样？”他责备道，“以你的身手，并不一定非要在满清那里卖命。你可以留下来，和我一起共谋大事，建功立业，也不辜负了李兄弟这一身功夫啊！”
“国姓爷，你哪里知道？”李士桢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在我来这里的时候，我的家人，就已经全都被拿下了……唉，我如果不回去，徒然连累妻儿……”
“真没有想到，满人这么狠毒——”郑成功也叹息一声，将刀子还给他，“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你还是回去吧！如果有什么不测，再回到这边来！我这里随时给你留着一席之地。”
“多谢！”李士桢感激地道，“能够得到国姓爷赏识，在下受宠若惊。本来士为知己者死，国姓爷正在用人之际，在下不该离去。只是，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堂堂正正，如果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能保全，还有什么面目，在这世上偷生？国姓爷，我来的时候，听说两江总督郎廷佐，已经派人去向湖北巡抚蒋国柱、崇明总兵梁化凤求助，还请国姓爷小心，早日发兵，攻克江宁为上。保重！”
身形一闪，他已经消失在营帐外。郑成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叹道：“好一个汉子！”又想：“如此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实在可惜……”
但他很快又高兴起来。毕竟，靠自己的仁爱，能够化解敌我之间的冲突。他想，连李士桢这样的人，都能为我感动。则对南京城里的百姓、清兵，一定也可以！自己是王者之师，攻心为上，肯定能够感化仇敌，令南京不战自降。孙子不是也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嘛……”终于想到了应该如何克敌制胜，制定了战略方针，他欣慰地笑了，但随即想到李士桢临别之时所说的情况，他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杀啊！”
“不好了，敌人杀来了……”
这天夜里，一阵喧哗，郑成功从梦中惊醒。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陈近南已经从外面冲进来，大声道：“大将军，不好了，快跟俺走！”
“怎么回事？”郑成功一愣，爬起来。来不及多问，早已被陈近南背在身上，冲了出去。
江边，乱箭如雨。江面上，五万铁骑兵已经大半在梦中被击破。
“郑成功——”两江总督郎廷佐，亲自指挥一条大船，从江中心逼过来，高声喊道：“你跑不了，被包围了，快投降吧！”
“哈哈——”在他身边，是两位朝廷大员，蒋国柱和梁化凤，两人一齐道：“郑成功，你中了郎大人的缓兵之计也！”
“快上船！”那边，冷月已经和郑经杀开一条血路，抢了一条小船，大声冲这边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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