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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与黑_王蓝【完结】(65)

  “打潼关”里的秦琼出来这么唱:

  秦琼跨下黄骠马,

  秦琼手使剑青铜,

  有人问俺名和姓,

  姓秦名琼字秦琼。

  接着,程咬金出来有这么一段道白:

  拉马来到潼关,

  不知是何地方?

  待俺下马观看,

  啊,上写三个大字:

  潼关!

  上面这几段滑稽的唱白,我和贺大哥立刻学会,并且变成了我俩平日问安道好的代用语,只要两人一见面必先对唱几句。一直到十数年后,我们还有这种“习惯”。

  在洛阳我曾碰上一次日本飞机轰炸。洛阳很少防空洞,只靠散兵壕改的防空壕躲避。一天,我和贺大哥在城外散步,敌机来袭,我们分别躲在两个小壕里,敌机正好在我们头顶上下起“蛋”来。弹尾风轮转动的尖锐声响,听得非常清楚,一下子我眼前完全黑了,几乎失去知觉,挣扎了一下,才觉出头顶上和全身上都压着一层厚土,心想:怎么这么快已经被炸死,又被人埋葬了?

  突然,贺大哥的声音响了:

  “醒亚,醒亚,怎么样?”

  我,用力由土堆中钻了出来,看到贺大哥满脸满身是土,正向我咧嘴苦笑。原来敌机一连在我们附近投下几个小炸弹,炸起来的土把我们给盖了起来。

  “又是一度再世为人!”回城里的路上,我跟贺大哥说。

  他搂紧我的肩膀:

  “咱们这才真是生死患难弟兄。”

  就这样,在贺大哥的爱里,我度过那一串难忘的好日子。

  部队整编期间,我们看到了由后方寄来的国立编辑馆编印的中学国文教科书,书内有文章记述了两年前跟随我们部队转战南北的四存中学学生,于河北衡水与日军激战,那些初生之犊不怕虎的青少年居然能够单独战斗,勇猛异常,上百同学与多位老师均壮烈战死,因而获国府明令褒扬,着将光荣事迹宣付国史,且令地方于收复后建祠纪念。

  我们读到这册教科书,在悼念为国捐躯的青少年勇士之余,也为他们名垂青史感到安慰。然而,我们又得知:衡水战役后不久,八路军集结贺龙、刘伯承、吕正操三万大军将我们的部队层层包围于深县北马庄,血战两夜一昼,双方死伤惨重,被俘之四存中学学生三百人之多,因有三民主义青年团员身分,竟全被枪杀——这一史实则未见载于教科书中——我们真不禁要问:政府要“容忍”到几时呢?

  另一桩令我们悲愤的事发生了,随军电台的同志传来“新四军事件”:

  近年来,驻防江苏安徽地带的新四军(原是中共红军,七七战起,接受政府正式改编,给予国军番号),曾不断袭击敌后的国军与民团,扩张武力与地盘,自行成立政府,企图消灭苦撑在敌后的江苏省政府——如今,则更违抗统帅部调动他们北上与日军作战之命令,反而围攻中央军第四十师于三溪——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以事态太过严重,无法再忍,下令还击——约两周后,电台同志告诉大家:经过剧烈战斗,新四军溃退,军长叶挺被俘。

  我并不为此高兴庆贺,因为我清楚知道:无论如何这又是一场国人同胞自相杀戮的大悲剧。我心痛。我中弹的右肩已不再流血,我的心在淌血——

  我们的部队开拔赴中条山时,贺大哥坚决要我和贺蒙退伍。他要贺蒙去投军校炮科(那正是贺蒙所渴望的),要我去大学读政治系,而他要到中央述职,并且奉调到中央训练团受训,正好带我们一路入川。

  “你们年纪还很小,已经真刀真枪地跟敌人拚过命,对国家也交待得过去了,深造后,还有的是报国机会,”贺大哥一再劝阻我和贺蒙随部队开赴中条山,又劝阻我和贺蒙同入军校,“你俩一个学军事,一个学政治,将来军政配合,好好给多难的祖国做点事!”

  就这样,我们离开了已和我们建立了深厚情感的部队。在离开部队前夕,我们又听到了一件极不愉快的事——率领我们在太行山上与日军苦争恶斗忠贞爱国的总指挥——张荫梧将军,在被八路军指控为“摩擦专家” 之后,接着竟被当时我们的战区司令长官程潜上将不分青红皂白给予“免职”处分。我们的部队不禁一时哗然。那位挂满“为国流血纪念章”的老排长,气得一面跳脚,一面咒骂:

  “他娘的,逼人造反呀!要不是军人讲服从,我不去揪住程潜老家伙的鼻子骂他一脑袋浆糊才怪哩!”

  官兵们差不多是人人流着泪,开赴中条山的。唉,那真是一支好部队。

  贺大哥带我们经陕入川。贺蒙做了成都中央军官学校的入伍生,我经贺大哥的协助,以战区学生的身分被教育部保送到重庆沙坪坝一家国立大学,做了一年级生。那年,我二十一岁。

  三十九

  贺大哥在复兴关受训,每个星期日,不是他来沙坪坝看我,就是我去复兴关看他。现在他是我在重庆唯一的亲人了。我和成都的贺蒙约好每周必定通信一封,一开始尚能维持原议,日子一久,贺蒙的信便疏少了,他本来就不太爱写信,每周准期来信时,也不过草草数语如电报一般;他是一个感情非常丰富,却从不欢喜在嘴上或纸上宣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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