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他低声说，“迈勒斯说你病得很重。”
卡罗尔擦干净嘴角的血渍，靠回到沙发里。刚才的咳嗽显然把她累坏了。“迈勒斯说得没错。”她淡然地说道，“所以我看到你回来，才会这么高兴。”
“到底是什么病，妈妈?”吉姆再一次握住她纤细的手。
“某种癌症，医生也不是很清楚。这是一种新型的癌症，我们这里没有测试设备能够对它进行研究。不过，这里还有一些和我患同样疾病的人。”
“那么……造成这种病症是有原因的?”
卡罗尔虚弱地点点头。“看起来是这样。他们认为这也许和那些陈旧的罐头食物配给有关系。在农场援助计划开始之后，我们就停止使用那些配给了，但……”
“配给?”吉姆惊讶地紧盯着卡罗尔，“在凯联之战时期?”那时他去参战，就是为了能给家里多挣些钱。“妈妈，你们没有用我寄回家里的钱买食物?”
卡罗尔再次向吉姆露出微笑，但这一次的笑容之中流露出了自嘲的痕迹。“我们用那些钱偿还了债务，吉米。我们不需要花钱买食物，联邦政府为我们提供。”
“该死的!”吉姆从沙发上跳起来，仿佛笼中的老虎，在房间里气势汹汹地来回踱步。他想要砸碎些东西，但他看见的每一样东西对他来说都是有价值的，都带着童年和少年时的回忆，是他去世的父亲和病重的母亲不断抚摸、清洁和珍惜的物品。他只能愤怒地握紧双拳。“没有人对这件事说过什么?没有人指控联邦的玩忽职守是在杀人?”
卡罗尔没有回答，吉姆知道这是为什么。自从克哈IV行星上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人们都被吓坏了，现在没有人再敢批判政府了。
“要知道。”吉姆的妈妈终于打破了这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沉默，“你的父亲一直都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当时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受重伤，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再亲眼看见你了，但他相信这一天总是会来的。”
吉姆背对着她，一只手紧紧抓住壁炉架。他很高兴自己回来了，但与此同时，在心中激荡的悔恨几乎要把他撕成碎片。他只希望自己的心情能稍稍平静一些。
“迈勒斯帮助了我们。你的父亲录制了一段全息影像，希望用这个来向你道别。”
吉姆很惊讶。他的家庭负担不起录制全息影像的费用，这肯定是迈勒斯的帮助。他的目光落在壁炉架上距手边不到一米远的小瓮上。蓦然之间，他意识到这只小瓮里放的是什么。或者更精确地说，放的是谁。
他必须离开这里，回到那个舒适，熟悉，充满暴力、逃亡与偷盗的世界里。那里有酒精、女人和遗忘在等着他。
“看起来，”吉姆为自己平静的语气吃了一惊，“迈勒斯的确是个好人。我真是非常惊讶。爸爸想让我看的全息影像在哪里?”
“就在那里，他的骨灰坛旁边。”卡罗尔的话证实了吉姆的猜测。他向骨灰坛的另一边望过去，那里有一台袖珍全息投影仪和一片光碟。这是一种老式的数据载体，笨重而且不稳定，但还能用。
“我一直把它留在这里，这样不时还能看到他。”卡罗尔说道，“他录制这段影像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我，但……我相信你不会介意你的老妈妈偶尔看一眼她的丈夫，得到些许安慰。”
吉姆忽然一阵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转过头，给了卡罗尔一个微弱、勉强的微笑。卡罗尔点点头，伸手去拿冰茶。
“好了，看看它吧，吉姆。我很久以前就希望和你一起看这段影像了。”
吉姆将光碟插进投影仪，按下了按钮。
他的父亲出现了。特雷斯·雷诺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摄像机的镜头有些抖动，也许是老好人迈勒斯亲自拍摄的。吉姆几乎无法从各种各样的医疗仪器中看到他的父亲，特雷斯似乎被淹没在一片管线和输液架的丛林之中。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声音也很虚弱。
“你好，儿子。”他努力让脸上现出微笑，“我真希望能在自己唯一的一份全息影像中更好看一些，但那些该死的医生说我离不开这些东西。不管怎样，我这种糗样子不会持续太久了，所以才想要录下这段东西给你，吉姆。因为我心里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到夏伊洛来。我很抱歉，没办法亲口把这些话告诉你。
“我爱你，吉姆。你是我的儿子，我永远爱你。我曾经以为自己会说：‘我将永远为你感到骄傲。’但我已经没办法实心实意地说出这句话了。”
吉姆低下头，羞愧和伤痛充满了他的心，但还是继续认真听着。
“你走上了一条黑暗之路，吉姆。我从不曾想过你会走上这条路，也绝不可能对你做的事有任何敬意。我们爱你，但我们不能用你的钱，那是不义之财。儿子，我们原先不是这样教导你的。”
一阵“窸窣”声响起。吉姆抬起头，看到父亲挣扎着坐了起来，向前俯身，满眼诚挚地看着镜头。
“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儿子?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全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无关他的出身，也无关养育他的环境。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现在，你选择走上了这条我无法原谅的道路，但只要一个念头，一个简单的决定，就能让一个人回头。你永远都可以选择走上一条新的道路。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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