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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所有_[美]厄修拉.勒古恩【完结】(66)

  乘客们对镇上居民的怨恨逐步加深,居民们的行为却更为不堪——他们和“他们的”所有物,躲在“他们的”围墙里头,对火车视而不见,看都不看一眼。很多人都跟谢维克一样地沮丧失望;大家在车厢旁边长时间地讨论着,基本上都是关于一个话题,不停地有人加入讨论又有人退出,忽而相互争论忽而又达成了共识,谢维克的思绪追随着他们的讨论。有人郑重其事地提议去偷袭那些商品蔬菜园,随后大家开始了激烈的争论,要不是火车终于鸣响了汽笛、继续上路,也许这个计划就要付诸实践了。

  可是最后,当火车缓缓地进了站,大家都吃了饭——半条霍勒姆面包和一碗汤——之后,笼罩着他们的阴霾情绪便一扫而光,他们又变得兴高采烈了。当碗见底了的时候,你才发现汤其实少得可怜,不过第一口汤,你喝下去的第一口真是妙不可言,为了这个味道饿上一阵子也是很值得的。这一点大家都表示同意。他们欢笑着、相互打着趣回到了火车上。他们携手度过了难关。

  到阿比内的乘客在赤道山转搭一列敞篷运火车,走过了最后的五百英里路程。在初秋一个多风的夜晚,他们回到了城市。已经快到午夜时分了;街道上空荡荡的。风在他们之间穿梭而过,像一条狂暴的河流,只是这河流并无水分。阴暗的街灯上方,群星闪耀。带着满腔的热情,冒着干燥的狂风,谢维克独自一人在幽暗的城市里小跑着,跑到了北广场三英里外的住处。他一步就跨上了门廊的三级台阶,跑过走廊,来到门口,然后伸手打开了门。屋里漆黑一片,星星在黑乎乎的窗户上投下耀眼的光芒。“塔科维亚!”他叫道,可是没有回应。灯亮之前,在这片黑暗这片沉寂之中,他突然明了了离别的意味。

  屋里什么也没少,本来也就没有什么东西,就是少了萨迪克和塔科维亚。从敞开的房门外刮进来一股风,“占领无人区”轻轻地转动着,发出微弱的光。

  桌上有封信。是两封信。有一封是塔科维亚写的,很短:她被紧急调配到了东北区的食用藻试验开发实验室,期限不定。她写道:

  凭良心说,我是没有办法拒绝。我去了分配室找他们谈了,也看了他们递交给PDC生态学部门的方案,他们确实需要我,因为我研究的正是藻类-纤毛虫-小虾-库库里育生态循环系统。我在分配室请求他们将你派去罗尔尼,当然,在你自己也提出这个请求之前,他们是不会这样做的,而且如果学院的工作让你走不开的话,那这也是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如果这次时间很长的话,我就要求他们再派别的遗传学者过来接替我,我就赶紧回去!萨迪克很好,会把“光”说成“缸”了。我们这次分开不会很久的。你永远的姐妹,塔科维亚。哦,如果可能的话,请你也来吧。

  另外那封信其实是一张便条,一张小纸片上潦草地写着:“谢维克:物理学办公室,回来之后来找我。萨布尔。”

  谢维克在屋里踱着步。那股热情,那股推动着他跑过了那么多条街道的力量,现在还在,可是这股力量只能作用到墙上再反弹回来。虽然他还要继续走,却没法走远了。他看了看壁橱,里头只有他冬天的外套和一件衬衣,衬衣上头有塔科维亚的刺绣,她很喜欢精细手工;她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都已经不见了。屏风也收起来了,露出了空荡荡的婴儿床。台床上的东西没有收走,不过褥子整齐地卷了起来,上头盖着那条橙色毯子。谢维克走回到桌边,把塔科维亚的信又看了一遍。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怒的泪水。他身子哆嗦着,心里涌起了一阵强烈的失望和愤怒,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最糟糕的是,你没法把这一切归咎到某个人身上。社会需要塔科维亚,需要她去同饥饿作战——她在挨饿,他在挨饿,萨迪克也在挨饿。社会跟他们不是对立的,社会为他们而存在;跟他们同在;他们就是这个社会。

  可是他却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书、自己的爱人和自己的孩子。你还能要求一个男人放弃多少东西呢?

  “该死的!”他大声说道。普拉维克语不适合用来骂人。既然性并不肮脏,又没有什么亵渎的话语,骂人就变得很困难了。“哦,该死的!”他又说了一遍。他恨恨地把萨布尔那张脏兮兮的小便条揉成一团,然后攥紧拳头撞击着桌子边缘,一次,两次,三次,他热切地希望能有疼痛的感觉。可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他什么也做不了,哪儿也去不了。最后他只好解开褥子,孤独地躺下睡觉,他睡得很不舒服,不停地做着噩梦。

  早上的第一件事儿,是布努波过来敲门。他开了门,但是没有把身子让开请她进屋。她是飞行器机械厂的机械师,五十岁,住在走廊的另一头。塔科维亚总是能被她逗乐,舍维柯却对她很是光火。原因只有一个,她觊觎他们的房子。她说,房子第一次腾空时,她就已经去要过了,可是街道住房登记员跟她有矛盾,所以她没能如愿。她现在的房间里没有角窗,这样的窗户是她的梦想。不过是个双人间,可她却是一个人住,现在住房这么紧张,她这样就显得太自私了;不过要不是她编借口把谢维克逼得没办法了,他是不会费口舌去反驳她的。她唠唠叨叨地解释着。她有了一个伴侣,一个终生伴侣,“就像你们俩。”说这话时她还假笑了一声。只是那个伴侣在哪里呢?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时一直用的是过去时态。而且,对于踏进布努波家门的那些个男人来说,那个双人间相当不错了,来布努波家的男人每天晚上都要换,就跟她还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十七岁小姑娘一样。塔科维亚羡慕地旁观着。布努波会来找她跟她说那些男人的事情,一边没完没了地抱怨。她的房子没有角窗只是她无数委屈中的一个。这个人思想阴暗嫉妒心又强,任何事情她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好,并把这种不好牢牢放在心上。她所在的工厂里都是些恶毒的人,很无能,只知道拉关系,还消极怠工。她们那个协会开会时乱糟糟的,有很多恶毒的风言风语,都是影射她的。整个社会全都在迫害她布努波。听了她这些话,塔科维亚就笑了,有时候还笑得乐不可支,就当着布努波的面。“哦,布努波,你真好玩!”她气吁吁地说道。那个头发花白、嘴唇很薄、耷拉着眼皮的女人就会微微地笑着,也不觉得受了冒犯,一点也没觉得,继续她那荒谬的叙述。谢维克觉得塔科维亚这样笑她也是无可厚非,但是他就是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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