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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匪_孙见喜【完结】(31)

  孙老者果断地说:“这不对!他族里的事情咱不介入,但人死了是大事,那女人再不好也是咱一门亲家。咱要走大理,话还是要捎到。”

  这事就派给了海鱼儿。海鱼儿说,祭太岁那天老三就去了乱石窖,回来说大嫂她妈叫南山罩抬走了,这事福吉叔都知道的。孙老者说,你再跑一趟,看人是不是放回来了,他不走理咱走理,路跑到话捎到,事后有咱说的没她说的。你顺路再打听一下咱的老四,看到底是跟谁吃粮去啦,如果到了红崖寺地界,说话走路眼色放活些。

  海鱼儿就背了褡裢,装上干粮和三十文铜钱,出发去南山石瓮沟一带去找人捎话,当然面见会唱臭臭花鼓子的瞎老婆婆是他此行的重点。

  海鱼儿一走,孙老者就叫高卷把十八娃扶到正堂来见他。他和南华子一道要向她讲清楚她父亲老贩挑已经死了并且准备立即埋人。当面色蜡黄的十八娃,挺着大肚子软软瘫瘫地靠明柱坐到杌子上时,孙老者自己先忍不住唏嘘起来。倒是深明事理的十八娃先安慰起自己的公公来:“大大你不要伤心,这些天我已流干了眼泪。人的命,天注定,我得罪了太岁我受孽过,你老人家要保重身子骨。你一辈子没个女儿,我就是你女儿,老百年里我给你哭丧扯孝,我给你接五谷斗。我这坐下月子,是男是女都是承礼的后,咱有苗不愁长,过二十年又是忽啦啦一群。你放开心思,孙家的香火旺哩!”

  十八娃泪声唏嘘,直把孙老者说得双手掩了面,灰白的辫子在后肩上抖动。

  南华子以手掌拍击着老圈椅的侧帮,果决地说:“啊啊,闲话咱就不说了啊!”他目光直视着十八娃,硬声说:“你这家里事多,我前天叫你的高卷嫂给你说个事,她说她不忍心。现在我就对你说了吧,你父亲,啊,你大大,他啊,给你的染坊里催账去,在外头发生了不幸,这个———”

  十八娃啊了一声,就双手捂了小腹,身子一歪溜到地上。旁边的高卷就慌了手,又是拖又是扶又是哭着叫着。南华子一歪脚踢过去一块草垫子,看着十八娃就地坐了,又说:“日子都看好了,明儿就埋。”

  太岁宫(12)

  十八娃立即就地扑倒,长长的手臂在地上拍打着,一声长哭从腹腔深处扯出:“哎———我可怜的大大也,哎———哎哎哎呀!”

  这一声长哭延伸到场房门前,停过承礼的木板上又停着老贩挑。因为红薯窖里凉,老贩挑的尸体还算完好。依旧是那一拨匠人,做了棺材又挖墓,还是族人老本家,劈柴烧火的,推磨擀面的,扯孝扎纸的……

  天上星星出得明明朗朗,地上锣鼓敲得丁丁哐哐,做啥子哩?西塬上人家打花鼓子哩!花鼓子打到五更头,十八娃侧倒在草铺上,她给可怜的大大守夜,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睡着睡着又哭醒了。高卷嫂子拿一枝柏朵,一晃一晃地给她赶着蚊子,那边花鼓戏《回河南》的曲段儿也正唱到惶处:宣统爷登基没好年,十年旱了八年干,还有一年水淹田。

  只有一年秋苗好,闪上来蝗虫吃的宽。

  东吃的东来东振海,南吃的南海普陀山,西吃的我佛雷音寺,北吃的大凹饮马泉。

  一开口吃的是南阳府,回头的再吃黄河边。

  吃了的秋苗不上算,吃了的黄土三寸三。

  大麦子粜到六两四,二麦子粜到六两三;白米粜到正五串,蕃麦豆豆两串钱。

  大户的人家卖骡马,二户的人家卖庄田,穷家的小户没啥卖,当出去贤妻度荒年。

  七八岁的娃娃没人要,十七八大姐二百钱。

  线串着黑豆长街卖,水里头捞草也卖钱。

  六个钱的蒸馍枣胡儿大,五个钱的烧饼吹上天。

  东庄的人不敢到西庄去,他到西庄命不全;西庄的狗不敢到东庄去,它到东庄不回还,人吃的人来犬吃犬———远处一只狗叫了,村里一群狗就都叫了,狗儿与狗儿呼应着,山窝子里就嗡儿嗡儿地响着回声。晴空里一颗星星落了闪过一道光,河岸上的滩地里一个红红的火球轻冉冉飘浮。谁家的娃子吱儿吱儿地惊哭,老榆树上的黄叶子一落一兜篓……高卷嫂心里突然一阵紧,黄沙渠里的老狼刷儿刷儿地朝草铺上刨土!她赶紧壮着声儿给十八娃说:“你看你大大拿着长扁担来啦!”

  她是故意说着叫狼听哩。

  狼不刨土了,可十八娃又“大大呀大大呀”地哭叫起来。秋夜里起了雾,露水珠珠从死人的脸上滑落。十八娃又想起了娘家妈,祭太岁回来,她问过老三娘家妈咋没来,老三吞吞吐吐地说是走亲戚去了。她哪有亲戚可走啊,一个被卖过来的外乡人!她妈记得她老家的村名叫贾宋,说那里的蝗虫多得牛耳朵里都爬满了,她一辈子的愿望就是要回河南呀!回贾宋村呀!这《回河南》的花鼓戏正是当年从豫西逃过来的难民们编唱的,外婆唱一回娘就哭一回,肠子一寸寸地断了,心腔子一滴滴往外渗血!

  “娘呀!娘呀!”十八娃拿头撞着父亲身下的停尸板,停尸板上的稻草被她揪成了短节节……

  秋风咝溜溜吹过,州河沿儿上的珠山就变了脸。先是平白里起了雾,雾朝山顶翻卷,最后敛成一顶帽子静凝山。珠山戴了帽,阴雨连天罩,苦胆湾的民谣唱白了州川里的天候地气。珠山顶上的观音堂,先是被山下潮上来的雾气裹了,雾气浓缩成阴云,观音堂的飞檐翘角就云里雾里的从这儿那儿展露出来。然而好景不长,说中间满河床就起了雾,而珠山顶上的白帽子却淡开来,待与河床上的雾气连成一片,观音堂的飞檐上就伸出了雨脚,先是一瓢一瓢泼下的水帘子,再是漫天遍野就罩上了雨幕。在雨幕的沉重与灰暗中,黄沙渠淌出了浑水,石门沟奔下来洪水,州河就轰然卷起了巨浪,浪头子上浮一层柴禾树根,一河两岸的人就扛了捞斗子呼叫着朝河堰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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