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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何堪哀_王彬彬【完结】(61)

  同盟会是一种秘密结社,国民党是一种公开的政党,中华革命党和新国民党都是政党而带着秘密结社的办法的。在一个公开的政党里,党员为政见上的结合,合则留,不合则散,本是常事;在变态的社会里,政治不曾上轨道,政见上的冲突也许酿成武装的革命,这也是意中的事。但此次孙陈的冲突却不如此简单。孙文鉴于国民党的失败,仍旧想恢复秘密结社的法子来组政党。因为陈炯明是新国民党的党员,不曾脱党,而攻击党魁,故用秘密结社的道德标准看起来,陈炯明自然是叛党的罪人了。陈氏至今不敢发一个负责任的宣言,大概也是为了这个原故。我们旁观的人只看见一个实力派与一个实力派决裂了,故认作一种革命的行动,而在孙氏一派人的眼里,只见得一个宣过誓的党员攻击他应该服从的党魁,故抬出“叛逆”、“叛弑”等等旧名词来打他。这是我们现在的观察。但我们再进一步,提出一个疑问:秘密结社的仪式究竟是否适宜于大规模的政党?秘密结社用来维系党员的法子在现代的社会里是否可以持久?这一个“制度”的问题似乎也有讨论的价值罢。

  胡适在这里其实已经对两类不同的政党做出了区分。一类是现代民主政党,在这种政党里,党员在政见上“合则留,不合则散,本是常事”;一类是“秘密结社”式的“政党”,是江湖帮会式的“政党”,在这种“政党”里,党员不可反对“党魁”,不可“叛党”,否则就是“悖主”、就是“犯上”、就是“叛逆”。

  胡适对国民党的这种“骂”,应该说是相当尖锐的,这等于是在掘祖坟。在严厉地批评国民党,在与国民党发生尖锐冲突这一点上,胡适其实比鲁迅早得多。既然国民党根基很坏,那在南京政府成立、国民党掌握统治大权后,胡适与它的冲突就是不可避免的。南京政府1927年成立,1929年胡适等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就掀起了一场批判国民党的“人权运动”。在某种意义上,胡适1929年对国民党的批判,是1922年对国民党批判的继续。当然,1929年的批判,声势要浩大得多,批判的面也广得多。

  鲁迅的不骂蒋介石与胡适的敢骂蒋介石(5)

  然而,胡适即便如鲁迅一样对国民党政权满怀痛恨和敌视,他也不会如鲁迅一样盼望这个政权尽快“灭亡”,更不会认同以暴力革命的方式推翻它。这里就显出“政治怀疑主义”与“政治工具主义”的区别。在胡适看来,国民党政权虽是一件并不理想的“工具”,但在中国当时的情况下,若以暴力的手段摧毁这件“工具”,取而代之的“工具”未必就更理想,而国家民族却要付出血流成河的惨重代价。在社会的进步、国家的富强、民族的振兴上,胡适是不相信有什么一蹴而就的方法的,他只相信“一点一滴的改良”,而不相信任何人能有一夜之间真正扭转乾坤的神力。所以对于以暴力的方式解决政治问题,他倒是有着深深的怀疑:“我们是不承认政治上有什么根本解决的。世界上两个大革命,一个法国革命,一个俄国革命,表面上可算是根本解决了,然而骨子里总逃不了那枝枝节节的具体问题;虽然快意一时,震动百世,而法国与俄国终不能不应付那一点一滴的问题。”(11)。

  既然以暴力的方式摧毁这件“工具”并不可取,那怎么办呢?胡适的回答是:一点一滴地改造它。胡适在强调暴力革命不能真正解决问题的同时,也强调:“我们应该把平常对政治的大奢望暂时收起,只存一个‘得尺进尺,得寸进寸’的希望,然后可以冷静地估量那现实的政治上的变迁。”(12)这也清楚地表明,胡适认为,唯一可行的 ,是以渐进的方式,一尺一寸地把“秘密结社”和江湖帮会式的国民党改造成现代民主政党,把中国改良成现代民主国家。这种观念,也就决定了胡适与国民党政权之间必然是那种既合作又对抗的关系。改造的前提是保存。如果这个“工具”从根本上被摧毁了,所谓“得尺进尺,得寸进寸”的“希望”也就无所附丽。所以,在国民党政权面临生死存亡时,胡适会从“道义”上支持它。改造还意味着要接近它、接触它、与它保持必要的“合作”,若是一味地疏离、回避、对抗,所谓“改造”也就无从谈起。当然,改造更意味着批判指责,意味着从正面提出要求,这同时也就意味着一种经常性的对抗。“合作”是手段,“改造”是目的,而没有“对抗”也就无所谓“改造”。从1927年南京政府成立,到1962年胡适与世长辞,胡适与国民党之间的关系,都可用“合作与对抗”来概括。

  我们知道,鲁迅是怀着“试看最后到底是谁灭亡”的心态与国民党“战斗”的,而胡适则是怀着“补偏救弊”的目的对国民党进行批判、指责的。在“人权运动”爆发后的1929年7月2日,胡适在日记中写道:“我们的态度是‘修正’的态度,我们不问谁在台上,只希望做点补偏救弊的工作。补得一分是一分,救得一弊是一利。”驱使鲁、胡二人批判国民党的不同心态,也决定着他们必然采取不同的批判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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