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儿听到韩大狗这么唱,眼神竟流盼起来,一汪汪水盈盈的波光,直抛向那韩大狗。她默了半天才又亮起那脆生生的嗓子:
太阳落土四山乌,
山乌就盼日头出。
风想吹来雨也来,
妹妹想哥想得苦。
无力招手手起来,
太阳就是不落土。
肖亚中觉得这田秀儿走神了,这么唱下去,就会走进死胡同。于是肖亚中就说:“团长,来个带劲儿的。”
韩大狗说:“人家是姑娘娃。”
肖亚中就对田秀儿说:“妹子,来个带劲儿的,好吧?”
田秀儿说:“看团长哥哥!”
肖亚中又对韩大狗说:“团长,就来一个吧。”
田秀儿的爹也说:“团长,没啥,这女子在赛歌会上比这还疯。”韩大狗就说:“秀儿妹子,就接一回,算是压台戏了。”
田秀儿说:“好,团长哥哥。”
韩大狗就唱起来:
正月里交情姐说正月正,
美酒酌一杯,
姐已人心醉,
情郎我哟
醉醉痴痴看情姐,
头顶乌云飞,
流莲二边垂,
两眼沾沾泪,
情姐神迷意醉,
把我往怀里推。
田秀儿唱:
二月里交情郎说姐做鞋,
鞋还没做起,
郎就又转来,
姐姐我哟,
只好绣个花荷包,
缎子荷包,
荷包叶叶歪,
怀对怀,
渐渐靠拢来。
………
歌没唱完,田垄里的浪笑,像那刚刚插上的秧,在水田里一波接一波地生长起来。唯独和庭才的脸阴阴的。
韩大狗在笑声里想,这哪里是在打仗,简直就是在打情骂俏。
肖亚中在大家的笑声里想,这哪里是在打仗,这是在过着一种非常美丽的田园生活哩。
在大家的浪笑里,田秀儿被笑得满脸绯红。终于,田秀儿红着脸对大家说:“笑什么,说好了不准笑的。”说完她自己也笑了起来,便一溜身,回屋里去了。
笑声就这么欢畅地在水田的上空流荡。
049寂静与喧哗
和庭才想起那天田秀儿和韩大狗对歌,心就酸溜溜的。
和庭才没事就去那些工事里转转。和庭才喜欢那些白得像房子的工事。
这些工事落成的那天,和庭才和所有的官兵都很兴奋。钢筋水泥都是兵们从山脚下的船上背上去的。每个兵在背着这些物体时,心里都清楚,所以这些钢筋水泥都很白,在他们眼里简直白得耀眼。和庭才觉得,它们就像那天和团长韩大狗一起唱歌的田秀儿一样耀眼。在这段时间里,就因为这位妙龄少女田秀儿,不知激起了驻扎在这个小学里年轻官兵的多少遐想。它就像幽灵一样,在不知不觉之中,潜入了每个士兵的心。就连韩大狗都在心里说:“这田秀儿简直和望水芳是一模一样。”所以,在最初那些日子里,韩大狗还能把田秀儿和望水芳分得清。可是过了一些时间,他就把她俩给弄混了。有时觉得她们就是一个人。
这些白白的房子,都是经过精心布设的。
肖亚中这几年没少付过心血。可是,和庭才就是不喜欢石令牌这个峡谷的窄逼。他觉得舒不开手脚。在石令牌这个峡谷里他总觉得心里憋得慌。尤其是春天来了,他身上整天有种汗涔涔的感觉。这里的空气特别潮。于是他一连几天把自己关在小学校那幢平房里,专心地擦着他的枪。直到那天韩大狗带着一些人去帮田家插秧,直到他见到田秀儿,而且听到她那撩人心扉的情歌,和庭才心里的慌劲才散了,就像石令牌里的风一样,散了。
也许是韩大狗和他爷爷所唱的那些歌,留给和庭才的印象太深了。田秀儿那时每唱一句歌,他都在心里痛一下。那种痛到骨子的感觉,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惑。也许是这段时间,呆在石令牌心情太闲的缘故,他有种失魂落魄的感觉。可是就是在这段时间,他的感情之门,让田秀儿在无意间给打开了。有人的时候,和庭才总是不停地擦枪。
等到他身边人一走空,他就来到临着田秀儿家的那扇窗前,一双眼睛不停地搜寻着那片山野里的人影。每当田秀儿的身影一出现,和庭才的脸就烧起来,额头就冒出一层浅细的汗。那双眼睛,像中了邪似的,跟随着那晃动的身姿移动。
这个时候,韩大狗的突然出现,会弄得和庭才一时不知所措。韩大狗总是这样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边。和庭才也总感到在这段时间里,韩大狗毛毛糙糙的。这种休整,和庭才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可是他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让他心神不灵。
天色渐渐晚了。
月亮从山巅上升起来。月光像水一样,从石令牌背后的山上泻下来,像一挂气势恢宏的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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