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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秩序_[美] 亨利·基辛格【完结】(12)

  腓特烈得出一个结论:普鲁士若要取得大国地位,领土必须连成一片,为此必须扩张,除此之外不需要其他的政治或道义理由。“我军战斗力非他国可比,而且随时可以投入战斗。一句话,四周邻国不是我们的对手。”29腓特烈就是以此为由,在1740年攫取了一直属于奥地利的富饶的西里西亚省。他认为西里西亚是一个地缘政治问题,而不是什么法律或道义问题,因而与法国(利用普鲁士抗衡奥地利)结盟,并在1742年的和平协议中将西里西亚据为己有。普鲁士的领土面积和人口因此几乎翻了一番。

  自从1713年《乌得勒支条约》结束了路易十四的称霸美梦后,欧洲体系一直平安无事,而现在腓特烈为夺取西里西亚再次在该体系内挑起战端。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于是起而应付对现存均势的挑战。为了被欧洲秩序接纳,成为该秩序的一个新成员,普鲁士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场持续7年的灾难性战争。这一次,旧的同盟关系完全颠倒了过来。腓特烈昔日的盟友试图挫败他的企图,而他们的对手则想利用普鲁士纪律严明的军队为自己谋利。地处遥远、披着神秘面纱的俄国首次卷入了一场事关欧洲均势的战争。就在俄国军队兵临柏林城下、普鲁士濒临战败之际,叶卡捷琳娜大帝的猝然去世救了腓特烈。新沙皇一直是腓特烈的崇拜者,他即位后,俄国退出了战争。(1945年4月在柏林作困兽之斗的希特勒一直等待当年所谓勃兰登堡王室奇迹的重演。罗斯福总统去世后,戈培尔告诉希特勒这一奇迹发生了。)

  神圣罗马帝国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也没有再出现一个想独霸世界的国家。各地的君主几乎人人自称君权神授,没有哪个大国对此提出挑战。同时这些君主也承认,上帝同样也赋予了众多其他君主统治权力。战争的目的不再是推翻现存的政府和体制,或是把一个新的国际体系强加给各国,而是实现有限的拓土目标。囿于传统,君主既不能强行征兵,也不能肆意增加赋税。战争对平民百姓的影响远不及惨烈的“三十年战争”或200年后技术和意识形态带来的后果。18世纪演绎的均势像是一个大舞台,“形形色色的人生和价值观乔装打扮后粉墨登场,闹哄哄地上演了一出出赤裸裸的自我标榜之戏”30。权力的行使受到了限制,因为各方知道,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不容任何人称霸。

  稳定的国际秩序的一个优势是各方观点一致。维护18世纪欧洲秩序的政治家是一批贵族。他们对诸如荣誉和责任这样的抽象概念的理解毫无二致,而且在一些基本观念上也认识一致。他们代表了同一个精英社会,讲同样的语言(法语),出入同样的沙龙,在他国首都追香逐玉。国家利益自然各不相同,但在一国的外交大臣可以为别国君主效力的世界里(直到1820年,俄国的每一任外交大臣都被他国宫廷延聘过),或一块领土可以因为一次联姻或某人偶然继承王位就改变其民族归属的世界里,人们自然而然地有各自目标大同小异之感。31人们对合法性有着共同的认识,对国际行为规则心照不宣,在这样的大背景下,18世纪上演了一出出权力博弈的大戏。

  这种共识不仅仅是为了恪守礼仪,而且反映了一种共同的欧洲观所包含的道义观念。在后人眼中的启蒙时代,欧洲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和生机。新的科学和哲学成就开始取代已经四分五裂的欧洲传统和信仰。在物理、化学、天文、历史、考古、制图等众多领域内,人类认知的突飞猛进激励了新的世俗精神,发现自然界一切尚不为人所知的规律被认为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1759年,代表着新时代精神的博学多才的法国杰出学者达朗伯写道:

  简而言之,从地球到土星,从天体演变史到昆虫进化史,自然哲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几乎一切其他领域的知识都面目一新……新的理性思维方式的发现和应用,新发现激发的热忱,对天地造化之产物——人类思想的赞美,凡此种种带来了思想上的发酵。发酵的思想如决堤河水,漫向四面八方,把一切障碍席卷而去。32这一“发酵”的基础是新的分析精神和对一切前提的严格检验。对一切知识的探索和归纳总结——1751~1772年达朗伯参与编写的28卷《百科全书》就是一个象征——给了我们一个可知的、揭开神秘面纱的宇宙。人是宇宙的主角和解释者。达朗伯的同事狄德罗写道:强烈的求知欲与“渴望增进人类福祉的激情”33融合在一起。理性将挑战谬误,“把严谨的原理作为与谬误针锋相对的真理的基础,并借此“推倒泥糊的大厦,清扫陈年的积尘”34,“把人类带上正途”。

  新的思维和分析方法不可避免地被用于统治、政治合法性和国际秩序等概念。政治哲学家查理·路易·孟德斯鸠男爵将均势原理应用于国内政策领域,提出了权力制衡的概念,日后被吸收到美国宪法中。孟德斯鸠接下来又开始研究历史哲学和社会变革的机制。他研究了不同社会的历史后得出结论,历史事件从来不是偶然的,而是有其内在原因。借助理性可以发现这些内因,并且要为了公众的利益塑造这些内因:

  主宰世界的不是运气……每一个君主政体内都活跃着思想内因和自然内因,它们决定了政体的兴衰存亡。一切(看上去像是)偶发事件都是这些内因的结果。每当一国因一场偶然的战役——即一个特定原因——覆灭时,还存在一个导致该国因一场战役覆灭的一般原因。简而言之,整体局势的发展决定了具体事件的走向。35德国哲学家康德也许是启蒙时代最伟大的哲学家。他进一步发展了孟德斯鸠的思想,提出了永久和平的世界秩序观。在普鲁士旧都柯尼斯堡蛰居的康德对世界做了一番思考,把眼光投向了“七年战争”、美国革命战争和法国大革命。从天下大乱的局势中,康德居然看到了一个新的、更祥和的国际秩序的模糊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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