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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在滹沱河上_李英儒【完结】(6)

  晚上,农会主任家的小屋里,点了一盏菜油灯,挤满了开会的人。二青和治安员葛腔子坐在板凳上。民兵队长张胖墩坐在一把旧圈椅上,他那胖大的身躯,压的圈椅嗞嗞地响。炕沿上是杏花,她搂着赵成儿的两个小女孩。赵成儿的老婆紧靠在杏花后面,像往常开会一样,她给大家放好一罐子凉水,便躺在暖烘烘的炕头里睡倒了。这位四十五岁的女主人,身体壮,劳动好,干起活来顶个男人,赵成儿的几亩地,都是她自己耕种。对于共产党她是拥护的,她说:“共产党来喽,穷人算吃开啦!”她没搞工作也没参加组织,杏花几次劝她:“男人是农会主任,你还不搞点工作?”她回答说:“俺家出一个人就算啦!都像铁钢他爹似的整天绕世界跑,我这群孩子就喝西北风了。”

  村长王金山同赵成儿对脸坐着,炕中央放着饭桌,他正翻阅着开会的纪录本,手里握着一支本地造自来水笔——两颗子弹壳焊在一起制成的,时不时地在纪录本上划几根线条,像是标出问题的重点。王金山原是贫农,连续当过四年村长,他年富力强,接受问题很快,又有点文化,很被上级重视,去年秋天就被任为不脱离生产的小区助理员。

  “还有谁没来?”王金山抬起头,朝赵成儿发问。

  “大概就差我大嫂子了。”赵成儿用眼睛点着人数。

  “杏花!你隔墙喊叫她一声,我们路远的都来啦,她还磨洋工……”没容胖墩说完话,门帘一撩,赵大娘——这位健壮如中年实已五十三岁的老人,沿河村妇救会的创建者,迈着男同志一样的步伐走进屋了。

  “对不起诸位同志,数我来晚了。”她向王金山赵成儿打一下招呼,接着叙述动员吴大妈的经过。吴大妈由吴二爷处听说敌人不一定出来,她打算不转移也不坚壁东西,从太阳落到掌灯时刻,赵大娘才勉强说服了她。“没有把死人说活的耐心,别想劝说她呀!”赵大娘结束了谈话便挨着杏花坐下。

  会议开始了,大家对于往哪里转移,怎样掩护妇女儿童,怎样取联络,都作了研究。最后王金山看了看赵成儿,交换了个眼色,表示应该结束了,便说:“是这个样子,上边有紧急指示,刚才我跟赵主任商量了一下,现在我说说。”他把西面子汉线上敌人集中保定、石门,东面集中沧洲、德县的情况,敌人下决心“扫荡”冀中平原地区的情况,根据上级指示仔细地说了一遍。他说:“区委开紧急会议,要大家立刻准备反‘扫荡’,不管敌人‘扫荡’的多么残酷,干部们,县干不离县,区干不离区,村干与群众在一起,坚持这块根据地。”提到沿河村的问题时,他说:“我看是这样子,胖墩和治安员好好掌握武装,妇女儿童由杏花、赵大娘带起来。敌人从西南面来,就奔白驼庄跑,从东北方面来,就奔五马营去,假如失掉联系,就奔南北交通站打问消息去。啊!对呀!”他似乎想起件重要的事,转过头来面向二青说:“不管敌人什么时候来,你要留在最后走,布置点人,监视张老东,留神村里的情况。这事情非常重要,万万马虎不得。”王金山说完,赵成儿说:“重要事,村长都说啦,他还代表区里向南小区传达工作,我看让他先走,剩下零七碎八的,咱们再嚼谷嚼谷!”大家同意赵成儿的意见,王金山一走,接着又谈了下去。

  第3章

  黑夜,骑兵团出发之前,团政治处的民运干事来赵成儿家送信。他说:西北正北的敌人都出动了,沿河村是敌人突击的目标,要领导老乡们马上走。民运干事走后,街上人们乱了,赵大娘过来催赵成儿:“咱们快出去吧!老乡们能知道咋办呢,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呀!”胖墩一拍胸脯说:“沉住气,没关系,放心大胆走你们的。我把民兵拉到河边上,叫他千军万马过不了河。”二青怕胖墩疏忽大意受损失,催他们立刻动身。半点钟后,二青沿着大街走回去,走到张老东家大门时,发现大门倒锁了,想是他们全家已经逃出去,他围着村转了一遭,便到村北摆渡口找朱大牛去。

  朱大牛五十六岁,自幼受苦,脾气耿直,认死理,好打抱不平。十九岁赴乔山庙会,看到地主保卫团为敛地摊款,欧打卖梨的小商贩。他帮助小商贩争理,双方动口相骂,他失手打死一个团丁,跑到德州去,流浪了两个月,没奈何当了二年兵,后来又开小差跑到釜阳河畔,在大船上当水手,直干了三十年。那时候经常乘大跨子船来往天津。船遇到过急流、穿桥孔的时候,掌头篙的是主要角色,人们夸奖这种篙法叫“一篙值金,一篙值银”。朱大牛就是头篙的能手。每逢到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天冷天热,他总是把上身衣服脱的光光的,胸口露出那丛茸茸的黑毛,烟袋斜插在屁股后边,用力吐口唾沫,三篙两篙渡过这一关口。然后把篙放下,站立船头,捻着他那针样的络腮胡子,盯着别人抢渡急流的篙法。等大家都安全渡过的时候,他掏出烟袋,装满烟,迎风划根火柴,不缓气地抽几袋,然后大嗓唱着水乡的歌谣,逆流前进。朱大牛四十五岁的那年,娶了个三十左右的寡妇,由于手中积蓄了几个钱,两口人凑合着吃碗家常饭。后来老婆得了痨病,成年不起床,日月越过越消瘦,吃饭都困难了,更谈不到吃药;在船上不能住了,搬到胜芳镇,住在一家地主打麦场边的小屋里。女人的病越来越重,眼看有今天没明天,地主嫌死人秽气,撵他们马上搬家。就在那天晚上,老婆子果然咽了气;朱大牛非常害怕,老婆死倒是小事,地主怪下来吃受不起。想来想去只有把老婆弄走,于是他拿了条破棉被卷起尸体,偷偷地背到河边一座破庙里。他站在尸首旁边,发呆了一会儿,用拳头抹掉噙着的眼泪,“你就这样合眼吧!谁叫咱们是穷夫妻呢?”说罢走出庙来,想了想舍不得那条棉被,但又没旁的东西遮盖尸体,要不是天寒地冻,刨坑埋下就算啦,现在呢,夫妻一场,能叫她赤身露体留在世界上呀!左思右想没有好办法,一步一步地走到河边,星光下,有些亮晶晶的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冰下捕鱼的人钻下的大冰块;忽然,他灵机一动:“就用这物件砌成棺材吧!”他一连扛了几块大冰,砌压在老婆的尸体上,然后披起那条破棉被,在三九的寒风冷夜里,讨饭回到沿河村。这时正是一九三七年的正月。八路军来了,他参加了工会,因为村北渡口是个交通咽喉,村里派他同他的助手毛娃子管理渡口的大筏船,引渡往来军队和地方工作人员。过往商人小贩随意留下几个钱,解决他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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