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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等你_余以键【完结】(20)



艾楠闭上眼睛,看见黑暗中灯火闪烁,那是上海的夜景。穿着睡衣的她从露台上返身回到客厅。她的脚上穿着绣花拖鞋,铺着地毯的楼梯以优美的弧形道向她和刘盛的卧室。早晨,她在闹钟的铃声中一跃而起,推一把熟睡的刘盛说快点起chuáng,去公司要迟到了。她匆匆地化妆,在早餐桌上时因为匆忙常和刘盛顶撞几句,意识到自己的xing急后她摆摇手说,OK,我们不说了,是我太急的缘故。然后是拎包下楼,她和刘盛分别打开自己的车门———一部中档轿车,一部越野车,两辆车一先一后地驶出这座很时尚的住宅小区……

摄影家在黑暗中听见艾楠的哭泣声,便抱住她的头说别害怕,我们讲点快乐的事也许会好受些。

“小时候,我家住在北京的一条胡同里。”摄影家自顾自地说道,“我一听见卖冰棍的叫声就馋得很。我爸在画室里作画,我就会跑进去东看看西翻翻,一直搞得老爸心烦,他就会掏出些零钱塞给我说,到外面买冰棍去。”

艾楠停住了哭声,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可是,人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是不是?只是人死了,什么东西也没用了。”

“是的,什么都会消失的。”摄影家抚着她的头说,“不只是人,各种事物,景物也都会消失的。所以我喜欢摄影,留在我的照片上的东西便不会消失了。”

摄影家接着讲出了他对风动镇东头那个死而不腐的老太婆的拍摄计划,他说他一直没敢给她讲,是担心她接受不了这种形式而拒绝合作。

“要在这之前,我肯定会拒绝的。”艾楠声音微弱地说,“但现在,要做这事也来不及了。你想让大家看生命的变化是不是?其实,没什么变化,从生到死,就这样,什么也没有发生……”

艾楠不再哭了,不知道是身体极度虚弱还是开始接受死亡这个事实,她感到恍惚而平静。摄影家抱着她的头,抚摸着,他的手指**她的头发抵达头皮,给人一种专注的安静。她喜欢这样,甚至是渴望,刘盛说她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他的手总是没有耐心,在她的头上短暂抚动之后,很快便滑向她的躯体上去了。可是,激qíng之后,刘盛却喜欢将头靠在她的胸脯上,她用手抱着他的头,他变成了一个孩子。其实,男人和女人都有在某种时候成为孩子的愿望。动dàng不安的世界每天每天袭击着他们的心和身体,他们孤独而恐惧,需要被爱并受到保护。

恍惚中,艾楠听见打火机响了一声,火光一闪又熄灭了。“没有燃气了。”摄影家说,“艾楠,我们还得走,爬也要爬出去,这样等下去会死的。”

艾楠无法动弹,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支配了。她喃喃地说死吧死也没有什么。摄影家拍着她的脸,先劝她后咒骂,他骂她是懦弱的人,是混蛋,他说背也要背她出去。

可是,能出去吗?在这纵横jiāo错的黑暗的山dòng里,艾楠突然无端地想到,那个能进出于她梦中的小女孩会找到这里来吗……

24. 胡老二坐在屋檐下发呆。这是掩藏在天脊山中的一处农家小屋,屋后山峦叠翠,屋前有一道山涧,激流从台阶式的乱石中冲撞下来,发出很响的水声。

一个四十多岁的农妇从屋里出来,她是胡老二的表姐,长得大手大脚,身架壮实。她说:“老二呀,听表姐的话,回风动镇去安心过日子吧。要不,出省去打工挣点钱,回来重新娶一个媳妇。”

胡老二是在山中转悠了几天后路过表姐家的,表姐说前几天地里的玉米被踩倒了一大片,还留有黑熊的足印。胡老二无比兴奋,便在表姐家住下,每天扛着铁矛去周围的山岭中寻找那一头冤家。三年了,他必须找到它,刺死它,不然他去他媳妇的坟前烧纸时将无话可说。

表姐已大半年没见到胡老二了,原以为他已放弃了这种鬼迷心窍的行为,这次见他仍然如此,便成天劝说他回心转意。“一头黑熊嘛,又不是人,你这样久记它的仇做啥。”表姐说,“你媳妇遇上了它,也是她命短,有什么办法。”

胡老二这时变得像一个哑巴,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扛着铁矛向山岭深处走去。表姐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坡地上照料玉米去了。她有四个儿女,除了一个丫头送给了远房亲戚外,另外三个儿子最小的也有17岁了,现在都在南方打工。这些儿女在小时候到差点饿死过,不然也不会将小丫头送人了。她的丈夫这段时间去山顶挖虫糙去了,每年7月正是挖虫糙的季节,方圆几百里的人都会翻山越岭向山顶聚集。大家都在讨个活路,只有她的这个表弟被黑熊偷了魂去。

这天huáng昏,胡老二回来时使他的表姐大吃一惊———他是背着一个女人回来的。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

胡老二是在一个山dòng口发现摄影家和艾楠的。这是一个山里人也从不敢进去的山dòng,在山的南北两面各有一个出口。摄影家和艾楠是从北面进dòng的,一天一夜过后,摄影家背着半昏迷的艾楠从南面出口爬了出来。

真是命不该死,艾楠在这家山民的chuáng上醒来时,看见胡老二像看见奇迹似的流了泪。摄影家站在chuáng边高兴地说好了,没事了。胡老二的表姐给她端来了煮jī蛋和玉米粥。天已黑了,从厨房里飘来的柴火味使艾楠有一种回到前世的温暖。

艾楠在半夜时分醒来,她想方便,但不知这户山里人家的厕所在哪里。胡老二的表姐在漆黑中发出轻微的鼾声,她小心地越过她的身体下了chuáng,开门走出屋去。

头上的夜空一半被大山遮去,另一半布满诡秘的星斗。有风chuī来,艾楠将手压在太阳xué上定了定神,她虚弱的身体有点摇晃。屋前是一片空地,前面有山涧发出很响的水声,侧面是一道斜坡,有黑乎乎的树林。艾楠走进树林,方便后站起来准备回屋时,从夜风chuī来的方向突然响起一个小女孩的哭叫声。艾楠全身一震,本能地往前跑了几步便跌倒在地上。

艾楠慢慢地抬起头来,从树丛中望见一户农家的一角,原来这山坡上还住着一户邻居,孩子的哭叫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艾楠慢慢地向这座房子外的土墙走去,在推开院门的一刹那,孩子的哭叫声再次响起。

眼前的qíng景将艾楠惊呆了———刘盛正站在院子里,将一个3岁多的小女孩头朝下地提在手上,旁边是一口大水缸,小女孩在水缸上方惊恐地惨叫。艾楠看清楚了,这小女孩正是麦子。突然,刘盛的手往下一沉,小女孩的头被浸进了水中,哭声戛然而止,替代哭声的是“咕噜咕噜”的水泡的声音。

艾楠大叫一声猛冲过去,她一掌推开刘盛,伸手从水缸里拎起了小女孩。“麦子!麦子!”她抚着小女孩的脸伤心地叫着。麦子双眼紧闭,嘴里鼻孔里慢慢地淌出血水。艾楠伸头往水缸里一看,满满的一缸血水,血水里还漂着一个弯曲着的身子的胎儿。

这时,艾楠听见了狰狞的笑声,她抬起头来,看见刘盛手里拿着一条绳子向她走来。艾楠本能地用手护住咽喉向后退去,她知道刘盛要勒死她了。突然,她的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向后一仰便倒进了水缸里。这是一口长方形的大石缸,艾楠沉进了水底,她感到全身冰凉。慢慢地,有一团鲜红的血光出现在她眼前,同时她听见人的说话声。

艾楠从昏迷中醒来,眼前是一盏晃动的马灯。摄影家从地上扶起她问道,半夜三更的,你怎么跑到这坟地上来了?

艾楠靠着摄影家的肩头,借着胡老二表姐手中提着的一盏马灯,看见自己果然是身处坟堆之中。刚才在夜色朦胧中走上山坡时一点也没注意到。胡老二的表姐说,半夜醒来后发现艾楠不在chuáng上,心里正犯疑,便听见屋外的山坡上有动静,出门找来时,看见她晕倒在坟地里。

“你听见孩子的哭声了吗?”艾楠心有余悸地问道。

胡老二的表姐说,她听见的是一个女人的嘶叫声,好像被谁掐着喉咙发出来的。艾楠失声叫道,那是我遇见鬼了。胡老二的表姐忙说我们赶快回屋去,住在这深山里几十年了,胡老二的表姐与死去的父母就相会过好几次。有一次她半夜听见动静后出来一看,门外正坐着一个头上缠着白帕子的老头,看身影很像她死去的父亲,胡老二的表姐失声发出惊叫,再定睛时那人影已经不见了。

艾楠回屋后躺在chuáng上听胡老二的表姐讲她的经历,但艾楠始终不敢讲出她遇见的鬼是谁,因为尽管小女孩麦子可能是死去的人,但刘盛却是一个大活人呀。并且刘盛要用绳子勒死她,她晕倒在坟地里以后怎么会出现这些事呢?

摄影家回屋后也睡不着觉了。被这一番响动惊醒的胡老二坐在chuáng上,对着跨进门来的摄影家问发生了什么事。听完摄影家的讲述后,胡老二瞪大眼睛说,艾楠遇上“鬼引路”了。不然她不会半夜摸到坟地去。他说这种事经常有人遇到,在chuáng上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起chuáng向外走。所以,你在山里走夜路时,如果遇见同路人千万不要搭理。你要观察他的眼睛里有没有光,如果他的眼睛里有雾,那就糟了,一定是一个正被鬼引着走路的人。

胡老二脑子里装的这些东西一定来自山里人的代代传闻,摄影家由开始从不相信这些东西到现在有些将信将疑,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和艾楠被鬼一样的家伙劫持到山里的经历值得推敲。

摄影家对胡老二详细描绘了山那边那户人家的状况,包括正要下葬的老太婆,他的儿子和亲威,还有这家人饲养羊羔。胡老二想了很久后肯定地说他不认识。但他接着说天脊山的南边和北边他都走过若gān次了,三年来他为追杀那头黑熊把这大山的沟沟岭岭都搞得像自己掌纹一样熟悉。“没见过你说的这户人家。”胡老二说“你看清楚了棺材里的人吗?是不是你照过相的那个老太婆?”

摄影家说:“她的脸上盖着一块白布。”

胡老二大吃一惊,他说我们这里没有这种习惯,如果是老年人死了,脸上都是盖着红布的。“不对不对,你们一定是被鬼拖走了,你说的那几间房子,其实就是几个坟堆。”胡老二说完后望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摄影家顿时出了冷汗。

“幸好逃出来了。”摄影家尽管不能相信胡老二的话,但还是深感庆幸。

胡老二摇了摇头,说等几天我去山那边看看,如果那道陡崖下没有人家只有坟堆的话,你和艾楠可能很难真正逃脱了。唯一的办法是,回到风动镇后,给镇东头的丁老太婆烧烧香。这山里没有寺庙,现在这方圆一带的人都相信丁老太婆是佛,给她烧烧香可以驱邪避灾的。你想,她死了三年不腐,这说明阎王爷也要给她磕头的。

胡老二打了一个呵欠,说天快亮了我们睡觉吧,说完便倒头睡去。摄影家听着这屋里屋外的寂静难以入眠。走南闯北很多年了,这次在风动镇的经历实在让人迷惑。一切都是由艾楠和刘盛这对夫妇来到风动镇后引起的。而艾楠对他的吸引也有点不可思议,是的、吸引。摄影家在这一刹那间才明白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自从进出山里的公路被山体滑坡堵住之后,他就没想过公路多久能疏通的问题。他想在风动镇呆得越久越好,这种心思的含义他现在才突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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