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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夜_李碧华【完结】(22)

  “你们再吵,我就不回来了!”

  “你不回来,我就揽住这个仔死给你看!”

  陈qiáng大力把门关上,他三天也不回家。

  最近过关的时间提早了,他索xing住在huáng贝岭温柔乡。

  晚上,正与小蓉泡个鸳鸯浴,浴室一地是水。浑然传呼得很急,很急——是警方要找他。

  他马上安抚小蓉。临走前还捏了她rǔ房一把。然后赶回家去,才知出事了。

  万念俱灰的月英,拖住不断颤抖的小儿子,坐在天台的石沿,迷迷惘惘,不住地沉吟:

  “妈妈照顾你,不要怕。爸爸是衰人,不理我们了。我qíng愿带你走,也不要你跟他,被二奶刻薄……”

  “妈妈,不要呀……”

  警方把陈qiáng带来,谈判专家已劝说了五个钟头了。陈qiáng一见,急火攻心:

  “你竟然用儿子的命来要挟我?”

  他恨这个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令自己没脸——但谈判专家把他扯过一旁。

  最后,他把回乡证递给她:

  “我不上深圳了,万事好商量。你把它撕了吧!我发誓不再包二奶了!你把阿坚放下来。”

  她接过回乡证,撕成片片碎,撒到大街上——陈qiáng心想:大不了报失补领,个个男人都这样骗老婆啦。

  谈判专家与陈qiáng打个眼色,一早商议兵分两路,一个救小孩,一个救大人。拉扯会安全地方。

  一、二、三!

  谈判专家乘她分神,冲前一把扯回阿坚。阿坚伸长的小手派用场。陈qiáng抓住月英的手——

  身在险境,月英一时失了重心,竟向前一扑。他急忙抓住。她凄喊:“抓住我!我要儿子!我不死了!救我!快救我!”

  你竟然用儿子的命来威胁我?他想。

  在一念之间,陈qiáng不知什么原因,他抓不牢她的手。

  “救我!”

  整个身子的重量令她的手下滑,陈qiáng没想过豁出去救她。

  电光石火间,月英把手拼命往上伸长,企图抓住天台的石沿。

  那石沿很窄,又粗糙,她的指甲也断掉。但只差了三吋。她落空了,她抓不住了……

  陈qiáng目送着她轰然往下摔。地面看热闹的人群哗然走避,救生垫接不住。月英撞向屋角,弹落花槽石壁,肝脑涂地。其中一只手,向上伸着,残留一个渴望求生的惊栗姿态。

  自从发生这样的惨剧,陈qiáng表现得很低调,很感伤。他忍!

  他太明白了,世人都同qíng死者,他决不接受传媒扒粪式追击,什么也不说——他不会那么笨,被他们摆上台做新闻,争取收视率和高销量。自己则成为过街老鼠。

  他索xing把阿坚送回乡下去。

  所有包袱一下子解决了。他是一个自由自在的男人——比其他有妻有儿的咸湿佬轻松和优胜。

  两个月后,他用新的回乡证过关,重过新生活。虽然明知小蓉“偷食”,又有不少恩客,不过她chuáng上花式多,功夫妙,他还是要她。

  这晚,他俩去了卡拉OK,又在天桥完了一阵“捉迷藏”寻觅童真。吃过一顿丰富的宵夜,喝了点红酒,然后拥抱着扑上chuáng去。

  小蓉带点慵倦的娇媚,躺下来时曲线玲珑。这“发花”最近不剃腋毛?非常xing感撩人。

  “人家买了个最新款的胸围——”

  他迫不及待地剥开她的裙子。

  “把灯扭亮一点,让我欣赏一下。”

  他把手伸向光暗掣,还差一点,把身子稍移,还是差一点点。

  小蓉被他粗壮有力焚着yù火的身子压住,动弹不得。她说:

  “让我来吧。”

  她伸出右手,在他眼前,嗖——嗖——手指延长了,陡地接触到了灯掣……

  灯光更亮,陈qiáng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手,慢慢回复原状——“你是谁?”

  笑容娇笑。用那只玉手揩揩他额上涔涔的冷汗。他在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色如死灰。但她斜睨着他:

  “三吋就够了!我就是差了三吋!”

  《双妹嚜》

  在艺术中心任职GALLERY ASSISTANT已有四个月的叶明进,对这工作渐渐适应。他与同事主要负责画廊开展前的准备、期间当值、展览完毕善后等工作。他们采取轮班制,早十时至晚六时一更,近日轮班到他当午十二时至晚上八时收馆的那更。

  本来也不在意,但隔两三晚,便见阿婆出现,徘徊不去,似在找寻什么,他才奇怪起来。

  这两星期,包氏画廊五楼展出本地首次策划的“找寻艺术”。意念新颖、神秘而有趣。展出的物件来自普罗大众,都是经过遴选的有意义的纪念品,不能以金钱衡量其价值。主人年龄由十五至七十多岁。

  也许这次宣传做得好,所以参观的人很多,热心的还在小册子上提意见。叶明进在桌前招呼,售卖特刊。抬头:

  “阿婆,又见到你了!”

  “是呀后生仔。”她的头发夹杂点银丝,细眉小眼,笑起来,眯成窄fèng。叶明进直觉她十分柔顺而忍耐。

  她问:

  “这几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参观?”

  他不觉得谁是“特别的”,便笑:“阿婆你最特别了。一般人都是看一遍,只有你最热心。”

  “你唤我‘娇婆’吧。”她道,“我有东西展览,在那边!”

  她领他到一个玻璃柜前,指着那简介:“陈桂娇,七十五岁”。展出的是双妹嚜花露水。还有几行小字,是每个参展者想说的话:“这是我亲爱的人送的。至今五十年了,各散东西无音讯,我常常想念着。”

  ——如今你在哪儿?

  叶明进便仔细地浏览一下。招纸上两个穿旗袍的女子,梳刘海直发,依偎相拥,一个把手搁在另一个肩上,各踏鲜艳老土的高跟鞋。背景是山水小艇。注明“广生行有限公司”。

  除了花露水,还有粉底霜、慡身粉、檀香水、雪花膏、牙粉和生发油……

  ——我望你别怪我!

  想古老可乐瓶,幽幽的绿色。

  算来,该是二三十年代的“名牌”了。当年她一定很会装扮。叶明进想:烂船也有三斤钉。今日这阿婆也不难看,可见底子厚。

  他知道她是一个痴qíng女。多难得,矢志不渝。只有电影才出现这样的qíng节。

  过了两天,叶明进低头吃盒饭,翻着一本有关电脑的参考书时,娇婆又来了:

  “这几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参观?”

  他笑笑摇头。

  “咦,你吃凤爪排骨饭?别吃这个。”

  “为什么?”

  “我不吃的。”娇婆体贴地解释,“无益呀。那时见厨房买来一大箩,全倒在地板坑渠边,不gān净,腌两腌就盖住臭味。我几十年都不吃。”

  “你做厨房?”

  娇婆道:“我二十几岁时来香港,在仙香楼做女招待嘛。”

  仙香楼,他没听过。女招待?咦,当年正经人家怎么会抛头露面出来打工?看来,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

  “那些茶客很衰,摸手摸脚,乘机揩油。”

  娇婆的少女时代似乎也吸引过狂蜂làng蝶。其词若有憾焉。

  “你如何对付?打他一巴掌?”

  “不止。”她很坚毅地撇撇嘴,“我提起水煲,用滚水浇他……有一次,有个恶爷乘机发脾气,又恐吓出剑仔,还不是想人同他开房。我才不会这样贱!”

  ——幸好有人出来摆平。出道早,代赔罪。

  ——还陪我到胡文虎花园玩。

  ——买了两包泡泡糖,粉红色,有女明星相片送。我不慎吞了泡泡糖下肚。糟了糟了,塞住肠子了。“别怕,我陪你!”

  ——爱送我化妆品装扮。花露水、粉底霜、慡身粉、檀香水、雪花膏、牙粉、生发油……

  “娇婆,娇婆!”

  “什么?”她如梦初醒。

  “你自便,我要工作。”

  有参观者在入口的桌子等,他连忙过去招呼。便剩下娇婆自己一个想当年。

  说的只是皮毛。

  她无法把心事告诉一个陌生的画廊助理。小伙子职务又忙。也许只是礼貌,陪老人家聊聊天。

  娇婆寂寞地走过展览厅。

  展品都是人们的珍藏。一些充满浓qíng蜜意,一些写着苦难折腾。旧照片。母亲送的第一只手表。战时粮票。古画。一品夫人像。邮票。首饰。石头。证书。玩具。储蓄箱。四节小指的掌印。微型手抄唐诗三百首。海难邮件。用银纸折成的菠萝。弓鞋。定qíng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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