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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鸟行状录_村上春树【完结】(149)

  假如没有你,我恐怕早就失去理智,恐怕已把自己完全jiāo付于人落入无可救药的深渊。

  哥哥绵谷升将同样的事qíng很早以前就对姐姐做过,致使姐姐自杀。他估污了我们。准确说来并非ròu体上的钻污,但他远为严重地法污了我们。

  我被夺去所有自由,一个人闷在黑房间里。倒也不是说脚带锁链和有人看守。可是我无法从中逃脱。哥哥以远为qiáng有力的锁链和看守把我固定在那里。那便是我自身。我自身即是锁我脚的铁链,即是永不入睡的严厉看守。我心中当然有希望从中逃出的我。但与此同时又有一个自我堕落的怯懦的我。这个我告诉我只能呆在这里,没有办法逃出。想要逃出的我所以软弱无力,是因为我的身心已被抽污。我已没有资格逃出重回你的身边。我不单单为哥哥绵谷升所拍污,在那以前我便自行将自己本身玷污得一塌糊涂。

  我在给你的信中说我跟一个男人睡觉。但那封信的内容是虚构的。在此我必须坦白jiāo待。

  我同很多别的男人睡过,多得无可胜数。连我自己也不理解究竟是什么所使然。如今想来,说不定是哥哥的影响力造成的。我觉得是他擅自打开我体内的抽屉,擅自从中拿出莫名其妙的东西,致使我同别的男人没完没了地jiāo请。哥哥有这样的能量。而且我们俩大概是在某个yīn暗角落连在一起的,尽管我不愿意承认。

  总之,哥哥来到我这里时,我已把自己站污到了体无完肤的地步。最后我竟至得了xing病。

  然而在那些日子里——如我信上写的那样——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怀有愧对于你的心qíng,觉得对我来说那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我想那大约不是真正的我自己。也只能这样认为。但果真是这样的吗?事qíng能那么简单了结吗?那么,真正的我到底是哪一个我呢?有根据认为此刻正写信的我是“真正的我”吗?我便是如此对所谓自己没有信心,现在也没有。

  我常常梦见你。那是脉络非常清楚的首尾呼应的梦。梦中你总是千方百计寻找我的去向。

  在迷宫一样的场所你来到近在我身旁的位置。我恨不得大声喊叫“这边,再过来一步!”我想如果你发现我紧紧抱住我,噩梦就一定过去一切恢复正常。然而我偏偏发不出声音。结果你在黑暗中错过我径直从我跟前走过去。每

  次都做这种梦。但这种梦给了我很大帮助和鼓励。起码我还剩有能够做梦的气力。这是哥哥也无法阻止的。总之我感觉体会竭尽全力来到我身边。相信你迟早会在那里发现我,并可能紧紧拥抱我去掉我的污秽将我永远救出这里,可能摧毁诅咒给我以封印使真正的我不跑去任何地方。正因如此,我才得以在这没有出口的yīn冷的黑暗中好歹保持一缕微弱的希望之火,才得以勉勉qiángqiáng保有一点我自己的语声。

  我是今天下午接到打开这电脑的密码的。某个人用特快专递寄来的。我正用这密码从哥哥事务所的电脑输送这些文字。但愿能顺利传到你那里。

  我已经没有时间。出租车等在外面。我这就要去医院。我要在那里杀死哥哥并接受惩罚。

  奇怪的是,我已不再怨恨哥哥,只是平静地觉得那个人的生命行将从这个世界消失。我想即使为那个人本身也必须那样做,即使为了使我自己的生命获得意义也无论如何都要那样做。

  请爱惜猫。猫能回来我真感到高兴。名字是叫青箭吧?我中意这个名字。我觉得那只猫仿佛我与你之间萌生的好的征兆。当时我们是不该失去猫的。

  我再不能写下去了,再见。

  41再见

  “遗憾呐,没能让你看到那些鸭子人。”笠原nay甚为遗憾似地说。

  我和她坐在水塘前,望着结得厚厚的白色冰层。水塘挺大。上面无数划伤般留下冰鞋的刀痕,令人很是不忍。这是个星期一的下午,笠原May特意为我请了假。原打算星期日来,因铁道事故推迟~天。笠原May身穿里面带毛的风衣、头戴色泽鲜艳的蓝毛线帽。帽子上用白毛线织有几何形图案。帽顶有个小圆球。她说是自己织的,还说下个冬天为我织一项同样的。她脸颊红红的,眼睛如这里的空气一样明澈。这使我感到欣喜。她年方十七,任何变化都不在话下。

  “水塘一上冻,鸭子们就全都不知搬去了哪里。你要是见了那些人儿,也肯定喜欢上的。

  chūn天再来这儿一次,那时一定把你介绍给鸭子他们。”

  我微微一笑。我身穿不怎么暖和的双排纽风衣,围脖缠到下巴,双手cha进口袋。树林里寒气彻骨。地面积雪冻得硬邦邦的,我的网球鞋很好玩似地吱溜溜打滑。本来是应该买一双防滑雪靴的。

  “那么说,你还要在这里住些日子?”我问。

  “是啊,我想还要住些日子。再过段时间,也许又想好好上学念书。也可能不上学一下子和难结婚——这我倒觉得恐不至于。”说到这里,签原May呼着白气笑了,“不过反正要在这里待一些时候。我需要一点思考的时间。我想慢慢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去哪里。”

  我点点头说:“那样或许不错。”

  “暖拧发条鸟,你在我这样的年纪,也想这些了吧?”

  “想没想呢?想也好像不很专心,坦率地说。当然多多少少还是想的,只是记忆中没想得那么如醉如痴。总体上我觉得只要普普通通活下去,各种问题差不多总会解决。但归根结底却像未能如愿,遗憾。”

  笠原May以平静的表qíng盯盯看我的脸,戴手袋的手在膝头合拢。

  “久美子阿姨还没保释出来?”

  “她拒绝保释,”我解释道,“她说宁可静静呆在拘留所,也不愿出到外面。也不想见我。

  不光我,谁都不见——在一切有着落之前。”

  “审判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开chūn。久美子明确表明自己有罪,任何判决她都准备乖乖服从。审判不会花很多时间。缓刑可能xing很大。就算实际服刑,估计也不会很重。”

  笠原May拾起脚前一颗石子朝水塘正中掷去。石子在冰面上出声地蹦跳几下,滚到对岸去了。

  “你是要一直等久美子阿姨回来吗?在那个房子里?”

  我点头。

  “好嘛……这样说可以吧?”笠原May道。

  我也往空中吐了口白气,说:“是啊。说到底我们也是为这一步折腾过来的,或许。”

  变得更糟糕都是可能的,我想。

  有鸟叫,有鸟在水塘周围广阔的树林中从很远的地方叫。我扬起脸,环顾四周。但那只发生在一瞬间,现已全无所闻,毫无所见。唯独啄木鸟啄击树gān的gān响寂寥地dàng漾开去。

  “如果我和久美子生了孩子,想取名叫科西嘉。”我说。

  “蛮漂亮的名字嘛!”笠原May说。

  在林中并肩行走的时候,笠原May摘去右手的手套,cha进我风衣口袋。我想起久美子的动作。冬天和她一起走时她使每每这样。寒冷日子曾共有一个衣袋。我在衣袋中握住笠原May的手。手小小的,深藏的魂灵一般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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