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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鸟行状录_村上春树【完结】(56)

  我不作声。

  “暧,抒发条鸟,和她睡了?”

  “没睡。”我迟疑一下答道。

  “真的?”

  “真的。没有那种ròu体关系。”

  “那gān吗搂搂抱抱?”

  “女人有时候是想让人搂抱的。”

  “也许。不过那样的念头可是多少有点危险的哟!”笠原May说。

  “确实。”我承认。

  “那人叫什么名字?”

  “加纳克里他。”

  笠原May又在电话另一方沉吟一会说:“这不是玩笑?”

  “不是玩笑。”我说,“她姐姐叫加纳马尔地。”

  “不至于是真名吧?”

  “不是真名,职业用名。”

  “这两人莫不是相声搭档什么的?或者说和地中海有什么关系?”

  “和地中海稍稍有关。”

  “姐姐那人打扮可地道?”

  “基本地道,我想,起码比妹妹地道许多。倒是经常戴一项同样的红塑料帽……”

  “另一个好像也算不上怎么地道。你gān吗非得跟这些脑袋缺根弦的人来往呢?”

  “这里有很长很长的过程。”我说,“早晚等各种事qíng稳定一些后,或许可以跟你解释明白。现在不行,脑袋里一团乱麻,qíng况更是一团乱麻。”

  “噢。”笠原May不无狐疑地暗了一声,“反正太太是还没回来吧?”

  “嗯,没回来。”我说。

  “喂拧发条鸟,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能多少动脑筋想想?要是太太昨天晚上回心转意回来时看见你正和那女人紧紧抱作一团,你以为她会怎样想?”

  “这种可能xing当然也是有的。”

  “要是刚才打电话的不是我是你太太,而你又提起什么xing电话来,你太太到底会作何感想广

  “的确如你所说。”

  “你还是相当有问题的。”笠原May说着,叹口气。

  “是有问题。”我承认。

  “别那么什么都痛快承认,别以为只要老实认错道歉就万事大吉。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错误那东西终归还是错误。”

  “言之有理。”我说。百分之百言之有理。

  “你这个人!”笠原May不胜惊愕地说,“对了,昨晚你找我有什么事?你是有事相求才来我家这儿吧?”

  “那已经可以了。”我说。

  “可以了?”

  “嗯。就是说,那事——已经可以了。”

  “抱了那女人就跟我没事了?”

  “哪里,不是那样的。那只是一时心血来cháo……”

  笠原May再不说什么,放下电话。罢了罢了!笠原May。加纳马尔他、加纳克里他、电话女郎,加上久美子。确如笠原May所说,最近我周围女人数量是叫人觉得未免多过头了。而且每个都有莫名其妙的问题。

  但我终究太困了,没办法再思维下去。当务之急是睡觉。这回醒来可就有事gān了。

  我折身上chuáng,睡了过去。

  醒来后,我从壁橱里拿出简易背囊。背囊是应急用的,里面有水壶、咸饼gān、手电筒和打火机,是搬来这里时害怕大地震的久美子从哪里成套买回来的。但水筒早已空了,咸饼gāncháo乎乎地发软,手电筒电池已经没电。我往水壶灌了水,咸饼gān扔掉,给手电筒换上新电池。然后去附近杂货店买来火灾逃命用的绳梯。我想了想此外是否还有必备的东西。

  除柠檬糖再想不出一样。我原地转身环视一遍家中,关上所有窗户,熄掉灯盏,门锁上后又转念作罢。或许有谁前来找我,久美子也可能回来,何况家里边没有什么怕渝的东西。

  我在厨房餐桌上留一个字条:

  “出去一些时日,还回来。”

  我想象久美子回来看见字条的qíng景。他看了将作何感想呢?我撕掉字条,重新写道:

  “因要事暂时外出,不日回来。请等我。”

  我身穿棉布裤和半袖港衫,背起简易背囊,从檐廊下到院子。四下望去,端的是不折不扣的夏天,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完完全全的夏天。太阳的光线,天空的色调,风的气息,云的形状,蝉的鸣声,一切一切无不在宣告货真价实的美好夏日的光临。我背上背囊,翻过后院围墙,跳下胡同。

  小时候曾离家出走一次,恰好也是在这样一个晴朗朗的夏日清晨。离家出走的原因已经记不起来了。大概对父母有口气咽不下去吧。总之也是同样背起背囊,把攒的钱放进衣袋离开家的。对母亲谎说要和几个同学一块儿去郊游,让母亲做了盒饭。家附近有几座适合郊游的山,因此光是几个小孩子去那儿爬山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一出家门,我便乘上事先想定的公共汽车,坐到终点。对我来说,那是“远方的陌生街市”。在那里又转乘别的公共汽车,到了另一处“远方(更远的)的陌生街市”。在这连名字都不知晓的街市下得车,我只管漫无目标来回转来转去。那地方没有可以称为特征的特征。比我住的街市多少热闹些,也多少脏些。有商业区,有电车站,有小工厂,有条河,河边有座电影院。电影院广告板贴着西部片广告。到了中午,坐在公园长椅上吃盒饭。我在那街市待到傍晚,但随着暮色越来越暗,心里忐忑起来。这已是返回的最后时机,我想,再暗下去,恐怕就回不去了!于是我乘上来时坐的公共汽车。回到家已快7点了。谁也没觉察出我的出走,父母以为我和同学一块儿爬山去了。

  此事我早已忘去脑后。但在背着背囊翻越院墙的一瞬间,当时的心qíng——孤身站在陌生的街头、陌生的人们、陌生的人家之间眼望夕阳渐次失去光色那种莫可言喻的寂寥感——忽然复苏过来。旋即我想起久美子,想起只带挎包和从洗衣店取出的衣裙不知遁往何处的久美子。她已经错过了可以返回的最后时机。此刻恐怕形影相吊地位立在远方陌生的街头。想到这里,我很有些坐立不安。

  不,她未必形影相吊,我想,说不定同那男的一起,这样想要合乎qíng理得多。

  我就此打住,不再去想久美子。

  我穿过胡同。

  脚下杂糙已失去梅雨时节方可见到的那种水灵灵的鲜绿气势,现已完全换上夏日荒糙特有的死皮赖脸的迟钝样子。移步之间,糙中不时有蓝蚂炸一跃而起。青蛙也时而蹿出。

  眼下胡同是这些小东西的领地,我成了扰乱它们常规生活的入侵者。

  来到宫胁家空屋跟前,我打开木门径直进入院子,分开荒糙往院里走去,走过依然凝望天空的脏兮兮的石雕鸟,绕到房侧。但愿这一过程别给笠原May看见。

  到得井前,我搬下井盖上的石头,把两块半月形盖板拿开一块,往里扔了颗石子看底下是否仍旧没水。石子一如上次“咕”一声gān巴巴的声响,没有水。我放下背囊,从中掏出绳梯,一头系于附近树gān。然后猛劲拉了几次,确认会不会脱扣。再慎重也不为过。万一不巧脱扣,可就甭想返回地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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