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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鼠之槛_[日]京极夏彦【完结】(148)

  “不过那确实是你传给阿铃小姐的吧?那么是谁教给你这首歌的呢?”

  “小的也不记得有人教过,而是听着长大的,阿铃也学会了。哲童也知道那首歌,或许是哄他睡的时候,小的不知不觉唱出口来的吧。不,那或许本来就是摇篮曲……”

  仁秀和蔼可亲地笑了。

  “不过以摇篮曲来说,感觉有些阴沉哪。”

  那不是在说谎的表情。

  不论好坏,那是一张与狡猾无缘的脸。

  “换句话说,那是养育你长大的人所唱的歌吗?”

  “正是如此。”

  一一哪里……

  不对劲。

  那么为什么铃子会知道这首歌?

  今川偏着头使眼色,久远寺老人察觉,立刻响应道:“今川,我说啊,历史这种东西,只能以记录或记忆这两种形式留存下来,而记录与记忆这两者一一都会被人擅自篡改。”

  “篡改?”

  “篡改啊。”老人再次说,“我想啊,十三年前有人看到了迷路的铃子小姐。因为在深山里穿着长袖和服,感觉很奇异,所以被人记下了,或许也被记录下来了。而十几年后,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物一一阿铃小姐被目击了,而她也唱着歌。这不可能是偶然,事实上,我们也不认为是偶然。这种心情会想要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而这种作用便会回溯到先前看到的人的记忆,加以篡改。”

  “也就是铃子小姐一一被当成她唱着根本没唱过的歌吗?”

  “对、对,地点和服装都一样。那么她也唱歌吗?好像也唱过吧。不,一定唱过。不,她绝对唱了,而且唱的是一样的歌一一记忆就像这样被篡改,记录也被改写。拥有记忆的人死后,只有记录成为事实流传后世。这类事情并不稀奇的。”

  “哦……”

  今川认为这种事实际上是会发生的。而这么想的话,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久远寺老人的说法出现的破绽,也可以修补起来了。

  “仁秀老先生,在这种地方要养育两个孩子,环境如此恶劣……失礼了,不过这环境称不上富裕,不论对孩子好还是不好,都一定相当辛苦吧。而且你又是那种近乎卑躬屈膝的好脾气,啊,可是你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嘛……嗯,没有人能批评你什么。可是阿铃小姐她啊,如果可能的话,还是该让别人收养她,让她接受一些教育比较好。虽然是多管闲事,但是那样比较好啊。”

  老医师以交织着惊异与同情的口吻说教似的说。

  “好的,好的,是这样的吧。老实说,她是哪里的孩子,为何会像那样被扔在山里头,小的完全不明白。救起她的时候,小的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她连话也不能说,小的也无从知道事情的经过……”

  这是当然的吧,有哪个弃婴能够说明自己被抛弃的理由?

  “她花了许多时间才复原过来。总算恢复精神、可以行走的时候,那个姑娘……阿铃她……”

  仁秀老人把一双大眼睛眯得像线一般细。“趁着小的一个不注意,跑进了山里。”

  “才刚能走的时候吗?”

  “是小的去田里做活的时候。小的找了又找,总算在大老远的地方发现倒下的她。幸好人还活着,却已经是气若游丝了。”

  这……抛下幼儿不顾的仁秀老人虽然有责任,不过不用负责的局外人有资格责备这个奇特的老人吗?

  “但是这次她却怎么样也好不起来了,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所以长年以来,阿铃只是卧病在床,连话也不会说,只是发呆。结果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姑娘。”

  仁秀露出悔恨的表情。看到他那个样子,久远寺老人表现出既像困窘又像哀怜的表情来。

  “你……一定对这件事感到自责吧。觉得是因为你一时疏忽,才害得阿铃小姐一病不起,对吧?可是那样的话,就应该早点带她去看医生……啊,当时正值战争吗?”

  仁秀点头。

  “您说的没错。不过就像小的刚才说的,数十年如一日,就在想着她明天一定会好起来,明天一定会好起来当中,时间就这么过去了。阿铃恢复精神,开始能外出行走,是在……对,去年还是前年吧,才不久前的事。若非如此,小的早已拜托寺里的和尚大人。尽快把她送去给别人收养了,真是罪过啊。”

  “哎……可是也因为你长年来的悉心照顾,阿铃才能够恢复健康啊。那姑娘还很年轻,往后还长得很。换个看法,你等于是救了一个陌生女孩两次呢。而且在这种环境下努力将她养大了,这是善行啊。”

  仁秀说:“没有的事,太不敢当了”,随之低下头来。

  简直像是在俯首赔罪。

  “请把头抬起来。年长者在我面前这样低头,我反而觉得尴尬。话说回来,仁秀老先生,那个……”

  久远寺老人本来不是来问阿铃的事的,他的目的是来打听菅野的事。

  “另一个孩子,喏,哲童他现在还住在这里吗?”

  但是老医师却似乎迟迟无法切人正题。

  “把阿铃带回来时,哲童就托给了和尚大人。在那之前,哲童就会去帮忙作务种田,而且也不能够让他在这栋小屋和阿铃同住一起。哲童就像那样,连篇经文都记不住,不过也有洞宗令聪[注]大师的例子,我想他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禅师的。”

  “原来如此。那个洞宗是什么东西?”

  “呃?”

  “不,没关系。问了这么多私人的问题……那个,该怎么说,唔,刚才也让你说了许多心酸的回忆哪。顺道一问,你知道那个叫菅野的和尚吗?”

  注:洞宗令聪(一八五四~一九一六),明治时期的临济宗高僧。洞宗因为生性愚钝,好几次想要还俗,却被其师再三挽留。后来他致力修行,最后在正眼寺修业得道。

  “您是说……博行师父吗?”

  “是啊。那个博行去年夏天究竟怎么了?他做了什么事……?仁秀老先生,你知道吗?”

  仁秀的表情霎时一沉。

  “博行师父他……不,对博行师父……小的真不知该如何谢罪才好,小的无论被慈行师父如何责打都是罪有应得。”

  “那跟阿铃小姐有关系吗?我问了,却没人肯告诉我。和尚们也像贝壳似的三缄其口,半个字也不肯吐露。”

  “这样吗?那么小的……更不能说了。”

  仁秀用一双大眼注视地炉里的炭火,嘴唇紧紧地抿成一字形。

  被熏过似的淡黑色团块上,只剩下一对炯炯大眼。

  他似乎顾虑到和尚们。

  久远寺老人更严肃地追问:“你是怕对和尚们不好意思吗?我从菅野出家前就认识他了,我很清楚他这个人。曾经有一段时间,和他就像一家人。拜托你,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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